冼观站起来,示意他让让,童昭珩退了两步,见冼观把小山一样的残体全部推到一边——被废弃的“冼观”们折手断脚地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声,童昭珩看了有点心疼,但又好奇裸露出来的这个圆形平台究竟是做什么的。
下一刻,圆台的中心凭空出现了一条细缝,童昭珩这才注意到那其实是一道门,只不过闭合处太过严丝合缝,几乎像一整块材料。
细缝逐渐开裂,透出幽幽的绿光,童昭珩终于联想起来了——这种绿色很像是小时候那些黑客电影的代码页面,从老式计算机的低帧屏幕中发散出来,这是亚特兰蒂斯每道门验证通过的信号光,也是冼观“外神之眼”的颜色。光芒之下,童昭珩似乎瞥见了水。
他上前两步,终于看清,原来他们原本坐着的地方,是一个“水池”的盖子,而池体内部注满了某种高密度的液体,浓稠到几乎无法流动,带着微光流转的纹理,如同液态的电波。一具青年男性悬浮在其中,全身赤裸,四肢修长舒展,但肌肉已经萎缩得厉害,简直是一具皮包骨。他的脸被一层极薄的透明膜覆盖,仅露出闭合的眼睑。他的口鼻都淹没在水平面之下,没有任何在呼吸的迹象。
不同于童昭珩此前的猜测,这就是冼观的脸,毫无疑问。只是他的表情并不痛苦,也不平静,介于一种复杂的半梦半醒状态。童昭珩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活动的冼观,又低头看了看缸中之人,感觉十分奇异。
缸体内散发出微弱的冷雾,盖子打开不久,侧壁就覆盖了一层细小的“汗珠”。童昭珩下意识想要伸手摸摸看,却被冼观一把拉住手腕,指了指液体上漂浮着的粒粒细小蓝色孢子。
童昭珩这才注意到,有数十条镀铬的细缆从缸体底部放射出去,延伸至整座囊室地面接口,想必就是这些脉络将他大脑的输出同步给整个亚特兰蒂斯。然而每一根细缆又都被藤壶的蛛丝紧紧缠绕、渗透着,几乎不分彼此。
童昭珩新奇地盯着缸中之人,头也不抬地伸出手说:“给我捏一个水母抱枕。”
冼观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递出一个水母抱枕放在他手上,和深渊探索区扭蛋机里的设计一模一样。而在他做这一番事情的时候,缸中之脑的信号显然反馈给了深海之心,那些细缆亮起了绿莹莹的光,如神经末梢抽搐般闪动着,而缸中之人的手指也条件反射般地微微痉挛。
“哇,好神奇。”童昭珩惊叹道。
冼观想要阖上盖子:“你不觉得很难看吗?神奇什么。”
“哪里难看了,这不还是你吗?”童昭珩奇怪道,“我以为这是你随便AI生成的美男脸呢,结果居然本人就长这样?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冼观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地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关注的重点还是这么奇怪。”
其实二人都知道,童昭珩强打精神插科打诨,无非也就是苦中作乐罢了。他坐在水池边沿,感慨道:“谁能想到呢,这就是深海之心的主脑,这就是量子计算机的人格核心,是一具活生生的人。”他又仰起脖子——巨大的藤壶心脏悬挂在其正上方,血肉般的丝线已经和那些脉络完全纠缠生长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剥离。
“无论再怎么更换身体,本体的我都拿不出来了。我已经和深海之心长在了一起,也和藤壶巢穴长在了一起,如果要破坏其一,势必将三者全部毁灭。”冼观总结道。
童昭珩点点头——他其实早已想到了,又问:“如果你强行把自己剥离出来,会怎么样呢?深海之心会炸掉?”
“亚特兰蒂斯也会随之沉没,而邪神也会彻底复苏。”冼观说。
“邪神,这个邪神到底为什么非得到我们的世界里找不痛快。”童昭珩不禁咬牙切齿,“祂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比如说,他喜欢吃绝望的灵魂,那欢乐的灵魂呢?”
冼观一下被他给问愣住了:“什么意思?”
“绝望的灵魂会令祂壮大,那与之相反的,快乐的记忆和幸福的情绪会对祂造成什么影响?是单纯不爱吃,还是吃了会闹肚子?”童昭珩天马行空起来,“会不会难吃的东西吃多了,祂就烦了,不愿意再来了,就此打道回府呢?”
“呃……”冼观看似有些无语,“虽然我没试过,但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吧。”
“那你现在喂祂吃点。”童昭珩说着忽然凑近,对着冼观的嘴巴亲了一口。
童昭珩双手撑在水池边沿,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冼观不明白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但还是老实呆着任他亲来亲去,一旁的水池中,瘦骨嶙峋的冼观安静地闭眼漂浮着。
童昭珩退开一点,说:“看你一脸忧郁的样子,是不是想不出那么多快乐的记忆?我立刻给你补充一点。”
“邪神是凌驾于人类存在之上的未知智慧体,”冼观面无表情道,“不是我家养的狗,也不会因为误食巧克力就突然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