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昭珩拾起一截小臂——那上面的油润涂层摸起来有种奇怪的光滑触感,像是某种硅胶膜,但肌肉捏起来的手感倒是很真实。他张开五指比划了一下,插进断臂的指缝间牢牢握住,恶作剧般地递到冼观面前,笑嘻嘻道:“我还挺喜欢你的手呢,这一只能不能送我?”
冼观看着他,依旧只是重复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明明好不容易能离开了,还要回来?”
“我已经说过了呀。”童昭珩在他身边坐下,把断手搁在自己腿上,“你这个人前科累累,我不放心。我是来监督你,并且亲自把你抓走的。”
冼观轻哼一声,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可是我走不了,我是走不了的,既然都来到了这里,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知道冼观其实是深海之心的分身?知道冼观其实和亚特兰蒂斯是一体的?知道冼观拿这东西没办法,只能和它共存亡?”童昭珩指了指头顶勃勃跳动的藤壶巢穴,“可我又不是来找冼观的,我是来找冼青学,并且带他出去,带他回家见他姥爷的。”
冼观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嗓音艰涩道:“根本就没有冼青学这个人,那都是我胡说的。”
“是吗?我觉得不是,不过没关系,你到现在还不愿意和我说实话,那我们就耗在这里好了。”童昭珩道,“反正最后一辆接驳船也走了,我也不着急。”
冼观眼底泛红,看向他的眼神几乎有些恶狠狠的。
“虽然我不清楚时间循环的具体原理,但如今馆里其他人都回到了现实世界,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未被观测的封闭空间,馆中的现实已经坍缩了,对不对?”童昭珩说,“因为产生了变量,你应该已经无法再故技重施,把时间重置了吧?”
“你知道……你既然知道,怎么可以回来!”冼观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道,“现在要怎么办,我要拿你怎么办?你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办!”
“是啊,”童昭珩冷冷看着他,“同样的问题我送回给你,你把我骗出去,就没从我的角度想过吗?我回到学校里傻兮兮地等你来找我,等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然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曾经把你独自留下,留在海底死掉了。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要带着这个记忆活下去,你觉得我又该怎么办?”
冼观低着头,良久后说:“你第一次进馆是在差不多31个小时之前,甚至还不到两天时间,对比你过去以及未来尚未发生的人生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等你回到现实世界中,继续过属于你的生活之后,这一段经历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小,越来越不重要。到那时候,你也不会再总是想着这件事、想着我,也不会放不下了。”
“哦,是吗?”童昭珩翘着二郎腿,握着断臂去戳他胳膊,“我怎么觉得这不是真心话呢?我看你分明就是欺负我记性好,不会忘,希望我永远念着你吧。就算是恨你、骂你也没关系,不然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放我走,为什么又要亲我呢?”
冼观微微侧过脸看他,眼中总算染上了一丝笑意:“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冤枉你了?不会吧,可你就是很坏啊。”童昭珩十分夸张地惊讶道,“明明做着舍己为人的事,却又不肯做好人到底,明明都演人机导游演了那么久,最后一次反而绷不住了。非要招惹我干什么,不就是存了这种恶劣心思?”
冼观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是我错了。”
童昭珩又凑近些,故意问:“当时是不是很难过啊?是不是觉得我马上走了,再也见不到我了,很伤心啊?”
“还好吧,”冼观嘴硬道,“你走了之后,安静多了。”
“哦,安静得一个人在这抠藤壶玩儿呢。”童昭珩大笑起来,“你当时就求求我留下多陪你一会儿,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怎么可能,”冼观苦笑道,“你已经在馆里呆了太久,不应该这么久的,十二个小时之内就应该让你出去了。”
童昭珩捕捉他他这句话里的额外信息,问:“这样的循环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对吗?你之前也说过,看所有人反反复复受折磨死掉并不有趣,虽然不有趣,确实必要的,为什么?”
冼观沉默不语,童昭珩又说:“你之前死活不让我进入这里,说这里有我难以承受的真相,可我现在进来了,也看见了这些东西,虽然的确猎奇,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难道说,你所谓的真相,并不是关于这些尸体?”
冼观又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似乎拿童昭珩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放弃道:“好吧。”
“好什么好。”童昭珩随口怼他。
“冼青学确实是我小时候的名字,冼观也是我,是身份证上的名字,这点没有骗你。”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起来了,“第一次来到亚特兰蒂斯是五年半以前,为了加入生命之火计划,给我姥爷治病,这一点也是真的。”
“嗯?”童昭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嗯嗯?”
“你不是要知道真相吗?”冼观道,“真相就是,我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直到来到亚特兰蒂斯。如今,我已经成为了馆、成为了深海之心的一部分,有没有藤壶都是一样,我早已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