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窗外的天色已然彻底暗下,对岸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河面染成流动的暖色光带。古镇的夜晚,是完全不同于景市的一种热闹。
“饿不饿?去吃点本地菜?”陈以声低声问。
两人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澡,换上衣服。
民宿阿姨热情地推荐了附近一家老字号饭馆,隐在一条更深的巷弄里,门面不大,却食客盈门,多是本地模样。他们点了几个招牌菜:一道清蒸白水鱼,鱼肉鲜嫩无比;一盅酒香金花菜,清爽解腻;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腌笃鲜,咸肉与鲜笋的碰撞,汤白味浓,熨帖身心。
许是累了,也饿了,又或许是这古镇的氛围让人放松,池锦胃口很好,吃得格外香甜。陈以声看着她鼓着腮帮子认真吃饭的样子,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不时将她爱吃的菜夹到她碗里。
饭毕,已是华灯璀璨。阿姨又笑眯眯地递来两张票:“我们这儿小地方,没什么大娱乐,就一个老戏台,每晚有当地剧社排的折子戏,讲的都是本乡本土的老故事,帅哥美女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瞧瞧,就当消食了。”
票面古朴别致,印着“禾城古戏台”的字样。
左右无事,两人便循着地址找去。戏台临水而建,是个半开放式的古老院落,观众席是些长条木凳,稀稀拉拉坐了些老人和零星的游客,气氛很是闲散。
他们找了个靠后临水的角落坐下。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当地方言的戏曲,唱腔古朴,节奏缓慢,故事内容听不大分明,但演员做功认真,水袖翻飞,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池锦起初还试着去理解剧情,很快便放弃了,只是沉浸在那种缓慢、怀旧的氛围里。夜风带着水汽轻轻拂过,戏台上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光碎成点点金芒。
她渐渐觉得眼皮发沉,身体不自觉地歪向一旁,靠在了陈以声的肩上。
陈以声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另一侧肩膀,将她整个护在怀里。她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台上演着什么,他其实也未曾入心。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这个依靠着他的人身上。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混合着她自身温暖的气息。在这种无人认识他们、无人打扰的陌生环境里,他们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像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情侣,依偎着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没有流言蜚语,没有职场倾轧,没有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有彼此。
池锦的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戏曲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只觉得陈以声的肩膀宽阔而安稳,他的怀抱温暖而可靠。那些困扰她的纷扰,在此刻被隔绝在了这座静谧古镇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戏台上的锣鼓声歇,演员谢幕。观众们稀稀拉拉地起身离去。
陈以声没有立刻叫醒她,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坐着,直到池锦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结束了?”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嗯。”陈以声低头看她,“看来这周真是累到你了。”
池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脖颈。周遭已几乎无人,只剩下戏台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的细微声响,更显夜色宁静。
“走吧,回去休息?”陈以声站起身,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池锦将手放入他掌心,借力站起。两人十指相扣,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青石板路在月光和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夜深了,游客散去,古镇恢复了它本真的宁静模样,只有偶尔从临河人家窗棂透出的几点灯火,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模糊笑语。潺潺的流水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漫步在无人的深巷里,脚步声清晰可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夜色温柔,微风拂面,带着冬夜的清冽和河水的气息。池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胸都开阔起来。
陈以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融在夜色里——
“有件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的语气比平时郑重许多。
池锦心头一跳,抬头看着他略显严肃的面孔,低声问:“你决定离开钟心了?”
陈以声错愕,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只是垂下眼睫,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脚下被月光照亮的石板路缝隙里探出的细微青苔。
沉默了几秒,她轻声开口,语气是了然的平静:“其实……我大概猜到了一些。从流言起来,到你突然那么严厉地当众批评我。虽然当时很难受,但后来细想,以你的性格和……和对我的了解,如果不是另有深意,不会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再加上后来何总突然找你……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她的敏锐和理智,再次让陈以声感到惊喜又欣慰。他的小鬼,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通透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