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微微颔首,青衫飘动,步履从容地跟了上去。
嬴政僵立在帐篷的阴影里,像一尊瞬间失去魂魄的玉雕。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袖中那方小小的漆盒,冰冷而沉重,紧紧贴着她的手臂。
刘邦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勒住缰绳,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最后回头,目光如电,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阴影里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对着她的方向,用力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依旧带着痞气,却又像初升的朝阳,穿透了重重阴霾,带着一股灼人的、不顾一切的生命力。
然后,他猛地一夹马腹!
“驾!”
战马嘶鸣,撒开四蹄,载着他和紧随其后的张良,卷起一溜烟尘,决绝地冲出了辕门,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鸿门,疾驰而去!
烟尘渐渐散去,辕门外只剩下空旷和死寂。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空旷的营地。
嬴政依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宽大的旧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单薄而倔强的轮廓。
她看着那烟尘消失的方向,看着刘邦最后那抹痞气又灼热的笑容在眼前反复闪回。
芒砀山洞里,他沾着油光的脸和那件带着汗臭的破袍子……
沛县议事厅角落,她轻描淡写一句“项梁”,他眼中爆发的惊喜……
行军帐篷里,他捏着她下巴逼问时灼热的呼吸……
函谷关外,他浑身浴血,脖子上还带着她咬出的牙印,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篝火旁简陋的婚礼,他对着天地和死去的兄弟,吼出“老子护着你疼着你”……
还有刚才……他揉着她的发顶,笑着说“回来给你穿嫁衣”……
无数画面碎片般涌来,最终都汇聚在那张棱角分明、带着痞气笑容的脸上,定格在他策马冲向鸿门时,那无畏无惧、如同野火燎原般的背影上。
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紧了那个冰冷的漆盒。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凝聚起来。
“刘邦……”
一声低喃,如同叹息,从她苍白冰冷的唇间逸出,瞬间被寒风吹散。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攥的袖口。
隔着粗糙的布料,仿佛能感受到盒中那两股截然相反、却又相互纠缠的力量——至阳的灼热,至阴的冰寒。
纯黑的眼瞳深处,所有惊惶、挣扎、屈辱、不甘……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
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幽邃,却又在最核心处,燃烧着一簇名为“刘邦”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将手从袖中抽出,掌心紧紧贴着藏着漆盒的位置,感受着那份冰火交织的沉重。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刘邦消失的方向,投向那号角声低沉咆哮、杀机四伏的鸿门。
一个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誓言,在她心底轰然铸成:
你若能活着回来……我嬴政,便甘愿褪尽铅华,洗净戾气,做你刘季生儿育女的妻,为你暖榻添香,为你出谋划策,守着这用我大秦宫阙换来的……你的江山。
她的眸光骤然一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匕首,刺破虚空,直指鸿门!
袖中紧贴肌肤的漆盒,那枚赤金色的阳丹,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翻腾的杀意,隐隐透出一丝灼热。
若你……回不来……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属于帝王的暴戾与毁灭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瞬间冲垮了所有属于“阴儿”的温顺外壳!
那我便吞下这阳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