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抚养她,独自面对难以穷尽的苦难,其内心一定有某些支撑吧?一定是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吧?
皇帝一时情难自抑,片刻后哽咽问:“你娘亲……可有在你面前提到过朕?”
苏荷往皇帝身侧挪了几步,挨近他:“娘亲提到父皇时,会说‘一位公子’,说那位公子告诉她人能塑骨,还说那位公子教她下棋。”
皇帝的泪落下来,如断线的珠子。
苏荷伸手挽住了皇帝的手臂:“故尔,无论身处何境,只要身边有所念之人、心中有所念之事,于人生而言,便是一种庆幸。”
又说:“即便皇室争斗不断,但父皇也别忘了,您还有儿臣,还有乖巧懂事的五皇子,父皇当放宽心才是。”
皇帝含泪点头:“好,父皇听你的。”
父女俩温情地依偎了一会儿。
赵富行至近前,嗫嚅着:“皇上,淑妃她……还在行宫里,说是要见皇上。”
皇帝缓了缓,吩咐苏荷:“你先回宫。”
继而狠戾地抿了抿唇角:“朕这就去会会她。”
淑妃被囚在了行宫的一处偏殿里,殿外有多名侍卫把守。
皇帝进殿时,淑妃正瘫在殿内大嚷:“本宫要见赵承业,本宫有话要问他,本宫要见赵承业……”
殿内光线幽暗,映出了淑妃满身的狼狈,也映出了她满脸的颠狂。
皇帝立于门口,冷冷睥睨着她:“朕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淑妃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向皇帝。
一旁的侍卫厉声警告:“速速后退,不准再上前。”
皇帝朝侍卫摆了摆手:“无碍,让她上前来。”
淑妃已行至皇帝跟前,咬牙切齿:“我就想亲口问问,你赵承业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你一共就三子,竟有两子被你贬为庶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皇帝冷声答:“朕对赵家子嗣如何处置,不劳你费心。”
淑妃气得发颤,落下泪来:“我入宫二十年,亦是被你哄骗辜负的二十年,敢问这二十年里,你可有片刻的真心?”
皇帝答:“事已至此,问这些还有何意义?”
淑妃大嚷:“我就想问,我要你亲口回答。”
皇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若有真心,又怎会将朕囚于冷宫?”
淑妃哭着回:“我若无真心,可当即杀了你,又何须将你囚于冷宫?”
皇帝不想再与她争辩下去:“你以下犯上,杀皇后、囚禁朕,罪不可赦。”随即唤了声:“来人。”
赵富端着托盘行至近前,“皇上,已备好了。”
托盘里放着一盏酒,以及一条白凌。
皇帝沉声开口:“白凌与鸩酒,你选一样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那决绝的背影好似她与他从未相识。
淑妃瑟缩着身子,哀哭不已,继而身子一软再次瘫在了地上。
两盏茶后,赵富躬身来报:“皇上,淑妃娘娘走了。”
皇帝看向殿外茫茫苍穹,半晌无言,片刻后沉声吩咐:“去暗牢,朕还得杀一个人。”
赵富垂首应“是”,赶紧去备车。
暗牢里,白今安一身囚衣,靠壁而坐。
暗牢潮湿,他身下的草席已被染上成片的泥渍。
见皇帝出现,他轻笑一声:“你终于来了。”
隔着狱门、隔着幽暗的光线,也隔着漫长的岁月,皇帝看向他。
一模一样的面容,甚至是一模一样发色。
皇帝说:“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