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艺道却话里有话:“少卿大人若能满足曾某心愿,曾某必定还给少卿大人一个真相之外的真相。”
他眼睫翕动,“你此话何意?”
曾艺道慢悠悠地晃动手中茶盏:“少卿大人可知,此茶乃少卿夫人离京前所赠。”
一提到苏荷,谢无痕兀地握住了茶台上的长剑,握得指节根根泛白。他冷声质问,“她离京前还见过你?”
曾艺道摇头:“非也,这不过是少卿夫人让婢女送过来的离别礼。”
谢无痕再次质问,“你为何突然提起她?”
曾艺道的语气意味深长:“少卿大人现在该想想,要如何才能达成曾某的心愿。”
“莫非她与你所说的真相有关?”
“曾某不会再回答少卿大人的任何问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无痕沉默片刻,继而起身:“好,我答应你。”他收起长剑,提起长腿转身出屋。
次日辰时,谢无痕领着曾艺道穿过重重宫门,进入了未央殿。
那时皇帝正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肃穆,气势威严,犹如一座巍峨山峰,令人望而生畏。
二人先是屈身施礼。
随后谢无痕垂首立到了一侧,殿中空地上只剩了曾艺道一人。
宫仆皆被屏退,殿内变得空旷而寂静。
晨光自殿门外泄入,映得地砖一片锃亮,也映出了曾艺道孤高而决绝的身影。
隔着半丈的距离,两个男人沉沉对望。
皇帝率先开口:“你姓甚名谁?”
曾艺道答:“草民姓曾,名成器,后改名为艺道。”
“你为何执意要见朕?”
“草民想看一看害死师妹的男人究竟长何模样。”
一旁的谢无痕听不下去,厉喝一声:“曾先生请慎言。”
皇帝朝他摆了摆手,随即从龙椅上走下来,走到了曾艺道面前,沉声开口:“既然你敢来见朕,那今日你与朕之间便无君臣之别,你与朕,便只是失去至爱的两个男子而已。”
曾艺道眼圈泛红,一眨不眨地直视着皇帝。
自皇帝登基以来,还无人敢这般直视他,他自也沉沉与其对望。
两个走入暮年的男人,两个地位悬殊有着云泥之别的男人,因为同一个女子,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间节点相见,胸中不禁都怀着几许酸楚与敌意。
曾艺道的敌意格外明显:“皇上若视师妹为至爱,又何至于让师妹逃出皇宫、沦为奴仆,直至落到被人割喉的下场?”
他向来端方如玉、彬彬有礼,但今日、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时,他句句泣血字字铿锵,俨然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皇帝的眸底浮起深深的愧疚与无奈:“你说得没错,是朕之过。”
曾艺道咬着齿关:“所以,别说她是你的至爱,你不配爱她。”
听到“不配”二字,皇帝也红了眼圈:“试问,你就配爱她吗?她不是找过你么,你可有护好她?但凡你有半分护她的本事,她也不至于沦为奴仆!”
曾艺道气得面色胀红,额上青筋暴起:“当真是贼喊捉贼啊,若无你,她又何至于落入深宫、何至于怀着身孕四处逃亡,她本该是浏阳山上一个无忧无虑的煮茶女,本该与我相守到老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可最终因为你的出现、你的干预……她香消玉殒、尸骨无存,如今甚至连一堆祭奠的坟冢也寻不到,你还有何脸面来质问我?”
皇帝几度哽咽,直至落下泪来。
他向来沉稳,从未在臣民面前失态,今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
他哑声反问:“你又怎知,她在宫中的日子不快乐?”
曾艺道冷声嘲讽:“这皇宫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座牢笼。”
皇帝有些恍惚,却毅然摇头,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多福曾说,遇到朕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还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与朕长相厮守、为朕生儿育女,她喜欢为朕煮茶,也喜欢与朕下棋……”
曾艺道狠戾地打断他:“师妹的茶与棋皆是由我所教……”
皇帝并没看曾艺道,而是看着殿外的天光,“多福的茶艺乃是由其师曾无声所授,至于她的棋艺,确实是很糟糕,是朕手把手教会了她多种棋局,她颇具天分,且称朕才是她学棋路上的第一位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