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威胁本官?”
“曾某只是说出心中所想。”
二人沉沉对望,相持不下。
片刻后谢无痕妥协了,“若你能说到做到,本官可以放你回家。”
毕竟眼下紧要之事乃是找到多福娘娘。
“但有个前提条件。”他又补充道。
“是何条件?”
“即便放你回家,你也须得处于本官的严密监视之下,未得本官允许,不得擅自离家,更不得擅自出城。”
“少卿大人打算监视曾某多久?”
“监视到本官觉得不必再监视为止。”
曾艺道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了声“好”。
谢无痕唤了声“来人”。
吴生应声进屋:“头儿,何事。”
“将曾先生从立枷上解下来,让他坐着说话。”
“好的头儿。”
吴生唤了一名差役上前,二人合力解下曾艺道,将他扶到一张官帽椅上坐稳,并让他饮下一盏茶水。
随后谢无痕扬了扬手,屏退吴生。
屋内只剩下二人。
谢无痕率先开口:“曾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曾艺道看着眼前虚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娓娓道来:“关于师妹的事情,还要从永隆四年的春日说起,那一日,下山数年的师妹突然来了书信,我满心欢喜,急着想要知晓信中内容,但偏偏,信件被师傅收了去,他说师妹不过是想念我们了,故尔写封信问候问候,至于信中具体内容,他只字不提。我暗觉蹊跷,师妹下山多年极少联络,若非重要事情,又怎会突然写信回来。”
曾艺道说着苦笑一声:“实不相瞒,我打小便心悦于师妹,但师傅却从中作梗,早早将师妹送下山去,以至于让我空等多年——让我到了明德之年仍是孤身一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师妹的消息,我又怎会轻易放弃,于是趁着师傅晨间制茶的功夫,我潜入师傅的屋子,偷到了这封书信。”
谢无痕自已知晓信件大体内容:“你师妹的求救信,对吧?”
“没错,确实是师妹的求救信。”曾艺道沉沉叹了一声:“师妹说她在宫中举步维艰,甚至被两位娘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逃出皇宫,怕是会自此丢掉性命,师妹在信中请求师傅能收留她,让她离宫后有个安身之处,我寻思着师妹无亲无故,除了我和师父再无可倚仗之人,咱们不收留她谁能收留她呢,于是我一时也顾不得掩饰偷信之错,直接去师傅面前毛遂自荐,说要亲自下山去接师妹回来,我以为师傅一定会同意的,毕竟师妹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偏偏……师傅拒绝了。”他一时难过得说不下去。
谢无痕冷哼一声:“你师傅怕惹祸上身。”
“师傅竟声称师妹会给咱们带来灭门之祸,故尔阻止我去接师妹回来,我因此与他发生激烈争吵,他一气之下,竟在我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趁我昏迷之际,用铁链将我锁在了屋中,令我外出不得。”曾艺道抬眸看向壁上火把,火光跃动,映出他脸上的老态与颓废,“那几日,我彻夜不眠,听屋外的雨声、风声,我们住在浏阳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上,那风雨声可真大呀,像要把屋顶都掀了去,我在那样的风雨声里沉默了几日,后来我想通了,我不能与师傅硬碰硬。”
谢无痕问,“你做了什么?”
曾艺道苦笑:“我后来假意妥协,说愿意听从师傅的安排,不去接师妹了,师傅果然信了我,不仅给我端来了丰盛的饮食,还给我解开了铁链,他苦口婆心,说只要我顺了他的意,往后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但我对他的一切都没兴趣,我只想要师妹,我记得那日仍是个雨天,春日的潮气让四下里粘乎乎的,我吃完了他送来的饭食,随后换了身衣裳想要出门,他挡在门口,问我,为何要换衣裳,我说衣裳太潮了,他又问为何要出门,我说想出去透透气,他揭穿我,问我是不是还想着要去接师妹。”
“你承认了?”谢无痕问。
“没错,我承认了,那时我对他已是忍无可忍,掷地有声地向他宣称,但凡我活着一日,便会对师妹关照一日,即便因此与他断绝师徒关系,即便因此让我丢掉性命,我也矢志不渝,师傅怒了,掏出随身携带的茶刀刺向我,我一时没防备,被他刺中腹部,但我终究比他年轻,也终究比他力气大,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刀,反手刺向了他。”
“你杀了他?”
曾艺道垂首,喃喃低语:“怎是一句‘杀了他’这样简单,中间他几番反击,抢走茶刀后又刺中了我的手臂、腿,并连连斥骂,说我是曾家的白眼狼,说我忘恩负义,说我活该命里无父无母,还说……”他顿了顿:“他要昭告天下,他曾无声的弟子曾成器乃是一个觊觎师妹弑杀师傅的狂浪之徒,他可以殴我、骂我,但他不可以将师妹也牵连其中,我一怒之下再次夺过茶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说完无力地耷下脑袋,好似这段回忆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谢无痕冷笑:“你竟还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曾艺道抬眸:“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若是承认,你便要以命偿命。”
曾艺道面露不屑:“在那一日,我与师傅之间,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死我偿命,我死他偿命,这本也是无可厚非,少卿大人若觉得我早该命绝,自可将我斩首示众。”
谢无痕沉默片刻,跳开了话题:“后来呢?”
“后来,我便下山去接师妹了。”
“去何处接的?”
“自然是去京城。”曾艺道的声音愈发暗哑,再次陷入回忆:“在京城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我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师妹,那时她身边还跟着一名男子,不,不对,不是男子,是宫里的太监,我听师妹唤他为‘顺子’,师妹一见我便发现了我身上的伤,问我如何伤的,又问我师傅的态度,我不想欺骗师妹,只得将发生的事情据实以告,我承诺她,即便回不去浏阳山,我也定会找一处清静之地让她安身立命,师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我们在破庙里一道用了饭食、一道在破庙的神龛下歇息,我本想次日再与她商议究竟去何处安身的问题,没想到次日醒来,师妹与那名叫顺子的太监都离开了,师妹还留下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