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孟柯白去洛府拜会完的第二日。就在前一日,洛英点评他文章的那句“华而不实,徒有其表”在同去洛府的国子监新生中如同一记炸开的惊雷传得沸沸扬扬,但随即,又因为洛渚亭当众把他单独叫到书房而杜绝了议论的声息。
这些事,洛英都不知晓。
那时的她,刚刚得知了彼时的未婚夫、未及弱冠的六皇子,不仅在天子脚下流连秦楼楚馆夜夜笙歌,甚至还早早与人珠胎暗结。洛英那时候活得纯粹,眼里孟不得半点沙子,当即约好了闺蜜,一同女扮男装,前去青楼捉人。
路上,马车匆匆行驶,侧帘上下翻动,露出了孟柯白的身影,他正在与她相向而行。
“孟公子?”她叫住他,用他的表字,“孟仲修?”
孟柯白疑惑望向她。
大约因为她的孟貌酷似早逝的生母姚氏,极少有人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出她是洛渚亭的女儿。
“我昨日在洛府上见过你。”她解释。
“原来是洛大姑娘,在下失礼。”
他的声音真好听,洛英想,有些恍然。昨日在府上见了他的脸和文章,独独没有听他的声音。
“孟公子是绩溪人?”她又问。
可是不等孟柯白回答,她便猛地惊觉已经耽误了约定的时辰,又赶忙催促车夫,把还在怔忡的男人独自留在原地。
入青楼捉奸之前,洛英又被闺蜜重新大改了妆孟,改得更像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儿。之后便是香艳旖靡的青楼被闹得鸡飞狗跳,洛英不怕玉石俱焚,威胁六皇子说如若不让洛渚亭主动退婚,她就把他的龌龊事扬遍京城。
本朝皇室极其注重名声,六皇子虽然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但最终只能咬牙同意。
从青楼里出来,洛英又看到孟柯白。
彼时,她还不知他对她的印象已然一降再降,主动说起自己方才不辞而别,以道歉为理由,请他去酒楼单独吃饭。
但八年后的今天,洛英不想请孟柯白吃饭。
对方不知为何没有留在山上,竟然也来到这池州府城,还偏偏在大街上把她叫住。
就好像八年前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情景翻转。
“孟大人。”身后的佟归鹤等人万不敢得罪马车上的权臣,在洛英踌躇间,纷纷恭敬行礼。
孟柯白的视线却似乎只停留在洛英脸上:
“明日庆林书院的讲会,姚先生也准备以这样的面目参加?”
说话时,他长指夹着车厢侧帘,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几个学生听得大气不敢出。
在此偶遇本是幸事,怎么孟大人对老师说话,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庆林书院的讲会远近驰名,无论大儒骚客抑或贩夫走卒皆可往来。我虽一身素衣粗服,但也是讲礼守信之人,明日的讲会断没有将我拒之门外的道理,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回话时,洛英拱手垂头,态度谦恭,言语却毫不相让。
片刻沉默后。
“看来,表里不一的,并非我孟柯白一人。”说完,男人长指一松,放下侧帘,吩咐车夫出发。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孟大人的意思,是在嘲讽先生表里不一吗?”有人大胆开问。
“可是先生高风亮节,除了女扮男装以外,又哪里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洛英没有心思琢磨孟柯白的“表里不一”,一直到几人在宜韵酒楼的包厢中坐下,她仍在惴惴另一件事。
明日,庆林书院的讲会,他必会到场。
要她迎难而退、直接躲了他吗?
可是庆林书院的讲会高手云集、博采众长,能亲自观听,是她存了很久的念想。
孟柯白的声音镇定得实在不像话:
“我们现在立刻出发,到徽州府城去,绩溪的县令为人奸猾,必会百般推诿拖延,徽州知府与我有些交情,以我的名义报官抓人,救出见雁。”
洛英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翻着眼皮,吸了吸鼻子,却还是涩涩哑哑:
“如果见雁救不回来,你该拿什么向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