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会议桌一侧,是以他为首的和记黄埔团队,个个面带疲色却强打精神。
另一侧,是获多利公司派来的审计小组,负责人是一个一丝不苟、戴著金丝眼镜的英国人,安德鲁·怀特。
桌上摊满了地图、工程图纸、厚厚的报表和计算器。
几十几个小时连轴转的加班,让空气里瀰漫著咖啡的焦苦和人体疲惫的气息。
“廉先生,我理解你们的时间要求。”怀特用指关节敲了敲桌上的一份评估文件,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但是,对於和记黄埔旗下的工业用地,你们给出的『转为商住用途后的预期估值,我们必须剔除。
这在目前的会计准则下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们只能基於它当前的规划和现状进行评估。”
廉辉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这块地是资產包里的重头戏,如果按工业用地算,价值將大打折扣。
“怀特先生,地铁线明年就通到那里,城市规划的草案已经公示,转变用途是板上钉钉的事!”廉辉身体前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用未来的眼光看现在的资產,这才是真正的『资產重估”,不是吗?如果只是计算现状,我们何必请获多利来?”
“那是『预期”,不是『事实”。”怀特毫不退让,他的团队也默默点头,继续道:“我们的报告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为市场负责,也为我们自己负责。
一旦用了这个估值,报告发布后,就是授人以柄。万一规划有变,滙丰和所有投资者都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压力像实质般压在廉辉肩上。他想起陈耀豪离开会议室前那句斩钉截铁的“必须要把资產重估报告发布”,想起老板那双不容失败的眼晴。
他知道,陈生正在外面进行一场更危险的赌博,而他自己这里的任务,就是必须造出一门足够的“大炮”,为那场赌博提供火力支援。
僵持不下。
廉辉深吸一口气,知道强硬施压不行,必须换种方式,他让下属给获多利的团队换上新咖啡,语气稍微缓和:
“怀特先生,我明白你的专业和顾虑。完全按『预期”估值確实不妥。”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我们是否可以—採用一种更『艺术”的表述?
比如,在评估正文中,我们严格依据现状。但在附录的“敏感性分析”或『未来价值展望”部分,我们可以详细测算,假设该地块规划变更、假设地铁通车后,其价值可能达到的范围?”
怀特沉吟了。
这像是在严格的框架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既保留了报告主体的严谨性,又巧妙地將他想要的“乐观预期”塞了进去。
主报告是给专业人士看的,但附录里那些诱人的数字,绝对会成为媒体和市场炒作的重点。
“—这需要加上非常明確的风险提示和假设前提。”怀特最终鬆了口,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展。
“当然!风险提示必须充分!”廉辉立刻答应,心里鬆了一口气,说道:“那另外几处物业的折旧年限调整和租金溢价测算。。
“我们继续。”怀特重新拿起笔,会议室內再次响起计算器的按键声和激烈的討论声。
廉辉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直抵喉咙。
他知道,自己正在和这群会计师一起,游走在专业操守和市场期待的灰色地带。
每一份被“优化”过的数字,都是扔进市场里的一把火,希望能点燃投资者的热情。
但这把火,最终会照亮和记黄埔的前路,还是反过来將其灼伤,他不敢深想。
他只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必须把这份“足够漂亮”的报告,准时交到陈耀豪的手上。
翌日。
维港中心。
梁终於处理完手头关於供股计划的文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准备下班。
这时,他的助理,一位年轻的姑娘,神色紧张地敲门进来,手里捏著一份还带著油墨味的报纸。
“梁经理,您——最好看看这个。”她的声音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