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事件过后,公寓里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 祁若初把自己关在主卧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云晚晴试图捕捉她的眼神,但那双墨色的眸子要么避开,要么像蒙着一层看不清的薄冰。 那个胎记。云晚晴对着穿衣镜,费力地扭身看向肩胛骨下方。 那片淡粉色的月牙安静地趴在那里,毫不起眼。 祁若初当时的反应——震惊、僵硬、近乎粗暴地用浴巾裹住她——像根刺扎在云晚晴心里。 仅仅因为胎记?那个位置,她自己平时不注意都看不见。 烦躁像蚂蚁啃噬自己。 昨晚写剧本熬到凌晨三点,笔记本电池早就告罄。 她把床头和书桌的插座摸了个遍,充电线都插不进去。 真是邪门。 笔记本电脑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最后一点灵感也跟着黑屏了。 “啧。”云晚晴低咒一声,光着脚走出次卧。 客厅寂静,主卧门缝下没有灯光透出。 祁若初应该己经睡了,或者在书房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报表。 她记得靠近玄关的储藏室墙壁上好像有个插座,以前扫过一眼。 储藏室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一股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 里面堆着几个打包好的纸箱,应该是祁若初搬来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杂物。 墙壁空荡荡,没有插座。 光线昏暗,她眯着眼摸索。脚下踢到一个硬物,差点绊倒。 是一个老式的落地灯,底座很大。 她皱眉移开灯,想看清后面的墙面。 移开灯的瞬间,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不对。 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复古木质书架,似乎是装饰。 但书架旁边那块墙面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一丝,像长期被什么东西挡住。 更奇怪的是,书架边缘的接缝处,似乎过于平整了。 好奇心像藤蔓疯长。云晚晴屏住呼吸,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书架侧面。 书架纹丝不动。 她用力再推,依旧不动。难道真是实墙?她不死心,指尖沿着书架边缘用力抠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咬合声响起。那块颜色略深的“墙面”边缘,竟然向内弹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云晚晴的心跳猛地加速。这不是墙。这是一道伪装得极好的门! 她用力将那道伪装门拉开。门很沉,无声地向内旋开。一股更陈旧的空气涌出,带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里面漆黑一片。她摸到门内侧的墙壁,幸运地触到一个老式的按压开关。 啪。 一声脆响,昏黄的白炽灯光在头顶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 光线照亮了眼前的空间。不大,只有西五平米。但云晚晴的呼吸瞬间停滞。 整整三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贴满了东西。不是文件图表,而是照片、剪报、打印的资料、甚至还有手绘的分镜草图。 所有的中心,都是一个人。 是她。 大学时代的她。 穿着戏服的云晚晴,在聚光灯下扮演朱丽叶,眼波流转;穿着T恤牛仔裤的云晚晴,在图书馆窗边低头看书,阳光勾勒她的侧脸;社团活动时大笑的云晚晴,手里举着道具剑……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带着明显的距离感,大多数是抓拍,甚至是隔着人群的偷拍。 她的剧本手稿复印件。她的社团获奖证书影印件。校报上关于她编剧的小剧目的豆腐块评论剪报……有些纸张边缘己经微微卷起发黄。 云晚晴一步步走进去,像是踏入了一个属于别人的、疯狂而隐秘的梦境。她指尖颤抖地拂过一张照片,那是大二迎新晚会后她被蛋糕糊了一脸,狼狈又搞笑的瞬间。这张照片她自己都没有。 谁拍的?谁收集的? 目光扫过墙角一个独立的玻璃展柜。柜子里东西不多,小心翼翼地陈列着。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是某部她随口提过喜欢的冷门文艺片。一枚印着校徽的徽章,她话剧社演出时别在戏服上的道具。还有…… 云晚晴的视线凝固了。 一张被精心塑封好的话剧票根,静静躺在黑色丝绒底座上。 《罗密欧与朱丽叶》。2018。5。20。座位:后排角落。 这张票,她太熟悉了。五年前,她就是那场毕业大戏的朱丽叶。而那天,也是祁若初金融系毕业典礼的日子。云晚晴还记得,演出结束谢幕时,她站在台上,目光扫过观众席前排那个空着的、属于祁若初家属的位置。心里有点失落,以为她没来。 票根被保存得极好,边缘平整。但隐约能看到票根背面似乎有字迹透出。云晚晴几乎是扑到展柜前,脸贴在玻璃上,努力辨认。 塑封的反光有些碍事。她看到票根背面,靠近座位号的空白处,有几行用蓝色墨水写下的字。字迹清瘦有力,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颤抖: 朱丽叶在看我吗?哪怕一眼。毕业典礼算什么。这里才有我的星辰。 云晚晴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祁若初缺席了毕业典礼?她来了剧院?坐在最后排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就是为了看她演出? 那字里行间压抑的卑微和近乎绝望的仰望,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云晚晴手足无措。 她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展柜玻璃,大口喘着气。目光再次扫过那满墙的照片和资料。五年前。甚至更早。祁若初一首在看着她?像一个隐秘的影子? 那天在浴室,祁若初看到胎记时骤变的神色……难道是因为,她曾经在某个距离,比如……后台?……见过这个胎记? 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疯狂碰撞:结婚证上的AI换脸,那份三年的“托管协议”,祁若初那些怪异又矛盾的行为——刻板冰冷的条款下藏着的纵容,办公室里扣她全勤却存着她偷拍的照片…… 一个荒谬又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浮现出来:这场所谓的契约婚姻,真的是祁若初心血来潮的商业手段吗? 背后展柜的玻璃冰冷刺骨。云晚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柜沿,指尖泛白。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清楚。这太疯狂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密室角落一个小小的矮柜上。矮柜没有上锁。她走过去,蹲下身,拉开了柜门。 里面只放着一个皮质封面的大笔记本。很旧了,边角磨损。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 云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拿了出来。 笔记本很沉。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不是日记,更像是某种工作或观察记录。页面上端印着日期格式。最早的一页,日期赫然是七年前。 字迹是祁若初的,但比现在更青涩些。内容却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2017。10。15话剧社招新初选。表演系新生云晚晴,试镜片段:《雷雨》繁漪独白。爆发力惊人,情感浓度过高,技巧稍显不足但极具感染力。(备注:左肩胛下方有特殊胎记,形似新月。需确认是否为化妆效果。) 云晚晴飞快地往后翻。都是类似的记录: 2017。12。03社团排练。云晚晴与男主演争执剧本理解。逻辑清晰,寸步不让。(备注:生气时耳垂会红。) 2018。3。17图书馆偶遇。她在窗边位置写剧本,偷拍三张。阳光角度最佳。(备注:咖啡加双份奶,不放糖。) 2018。5。20毕业大戏《罗密欧与朱丽叶》。朱丽叶扮演者:云晚晴。状态:完美。散场后于后台相遇。距离2米。未交谈。(重点备注:胎记确认。位置、形状、颜色均清晰可见。)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大片空白页。 云晚晴的手指死死捏着那页写着“2018。5。20”的纸,指关节捏得发白。那天后台……她记得自己换下厚重的戏服后,只穿着贴身的吊带背心整理头发……祁若初真的看见过!五年前就看见了!还把它像个标本一样记录在案! 所以浴室里那一眼……不是震惊于胎记本身。是震惊于时隔五年,命运用一种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将她隐秘注视过的印记,赤裸裸地重新推到她眼前? “啪嗒。” 一颗冰凉的水珠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云晚晴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有了湿意。她慌忙用手背擦掉,胸口堵得发慌。愤怒、荒谬、被窥视的羞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无数情绪像打翻的调色盘,搅得她头晕目眩。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扔掉一块烙铁一样将它塞回矮柜深处。 她踉跄着退出密室,将伪装门费力地推回原位,把落地灯拖过来死死挡住。 储藏室恢复了原样。灰尘在昏暗的光线里漂浮。 云晚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只剩下那句写在票根背面、带着卑微渴望的话: 哪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