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弥补上次的错失,即使身体不适也还是想尽这所谓的地主之谊,也怪他自己,平时课程排满的时候多累也没见身体有什么病痛,结果刚一放假休息就被感冒侵袭,或许闲下来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奢侈。
沈斯棠拿起手机看了眼地图信息,没看到他眼底的疲惫情绪也没仔细听他的话,正沉浸在周遭这片宁静的氛围里,盯着脚下有些厚度的雪印,笑着婉拒。
“我有点累了。”
她甚至没客气说下次有机会。
他知道她意思,心里略一思考也明白她是在为上次饭桌上的事情生气。
赵方濡也没强求,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轻声说,“那我送你回酒店吧。”
赵方濡回到家已经快八点钟。
生病的人没有胃口,大半天水米未进也不觉得饿,洗完澡后终于撑不住了,翻箱倒柜从行李箱角落找到出国时预备拿上的感冒药,冲剂又苦又涩,他撕开两包对热水一搅,胡乱喝了下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还是起身到了客厅,推开阳台门,倚在窗檐处静静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风雪模糊视线,连带着那几处光晕也渐渐变得氤氲。
赵方濡记得那是十一岁那年的事。
也是这样一个冷得刺骨的雪天。期中考试出了成绩,他因为发烧请假在家,放学时赵庭敬拿着他科科满分的成绩单回家,因为生气他总是比自己优秀,所以故意骗他出门,把他绊倒在积满厚雪的院子里,脚底沾满雪的鞋用力踩到他身体,面庞也越来越狰狞。
“我告诉你,你就算考再多分我爸也不喜欢你,那是我爸,我爸!”
“你以为这样你就是我们赵家人了吗?你看看谁会在乎你?你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这类话他早就听了数次,倒是没觉得有多刺耳,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唯一难受的是冰火两重天的身体,毛衣被雪浸湿,黏在他出了汗的后背,又冷又热的。若不是他因为生病没力气,绝对会在此刻伸手还击,但他使不了力,只能狰狞地被困在原地。
仰视旁人的滋味很不好受,如果可以,他也想有朝一日站在上位将所有看低欺负自己的人踩在脚底。而不是像一个可以任人出气的皮球被踢来踢去。
那不是赵庭敬第一次这样对他,却是他第一次被关进地下室。最初是个酒窖,但因为空间很大不亚于楼上,所以赵钧特地改了装修,布置成自己的藏品间,字画收藏放了无数,只有墙顶几盏竖灯照下来。
那天家里没人,赵庭敬锁上门后拔了钥匙,隔着一道门慢慢笑出声。
“发烧了就好好休息,隔离在这也省得传染给我。”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赵方濡却在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无缘无故的恨。赵庭敬恨他已经到了一定程度,长辈都在时能隐忍不发,只剩他们两个便会想尽办法为难他,甚至于院里的发小们说上一句他不错就要动辄发好大的脾气。
地下室没有暖气,因为字画保存需要严格控制湿度环境。他身上只剩一件薄秋衣,因为高烧在屋里冻得发抖。
楼上时不时传来玩笑声音,他坐在门后用力叩门,试图用声音提醒旁人他还在这里,他确实听见了有人路过门口发出声音。
“方濡呢,怎么不见他人?”是沈谦晔。
赵庭敬笑着回答:“他在地下室看书学习呢,这学霸就是特殊,还非要自己找个地方才能学习,走吧,咱们打游戏去。”
赵方濡体力就快不支,倚在门板上又用力拍了拍,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叫沈谦晔的名字。可这道过于明显的求救声音让赵庭敬直接关了灯,地下室里再无一点光亮,他在黑暗中彻底放弃。
万念俱灰,屋外重新恢复寂静,忘了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几下很轻的脚步声。
沈斯棠趴在门板上,伸出小手敲了敲,声音软绵绵的,“里面有人吗?”
赵方濡浑身打起寒战,血液里已是冰火两重天,气弱极低的应了她一声。
过后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混混沌沌在晕倒前听见钥匙转动锁扣的声音,身后茫然无助的黑暗里,是沈斯棠推开角落里那扇无人注意的门。
阴暗如寄生在墙角缝隙的小草,在他看不到希望又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是她浑然不觉透出些光照到他身上。
年幼时她寥寥几次援手相助,微不足道,他却始终记忆犹新。
当然,这对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记忆越发清晰时,视线终于模糊,墙上指针转了一半时,赵方濡回到卧室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了,夜有所梦,他罕见地梦到了沈斯棠。
梦境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凑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眼里也闪烁着浓浓的关心和担忧。
她声音好听,柔声低哄,“方濡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