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当年拼命想逃离的地方,时过境迁,竟然舍不得了。
车子抵达壹号院时,沈斯棠后知后觉自己忘了点东西。
赵方濡俯身过来替她解开安全带,瞧见她神色迟疑后轻声发问:“怎么了?”
“忘带驱蚊水了。”沈斯棠见他注视过来的眼,抬手指给他看脖颈以及手臂上几处泛红的蚊子包,微蹙着眉,“痒。”
天气热她也不能穿太过高领的衣服,这条裙子只勉强遮住手术疤痕,她皮肤很敏感,稍微小一点的蚊子包都要用很久才能消。
赵方濡看见她在皮肤上反复拉扯的指甲,制止她越来越激烈的手部动作。
“再挠该破皮了。”他眼底带笑,翻出自己放在车里的风油精,旋开瓶盖后上前给她涂抹。
刺鼻的薄荷味在周身蔓延,连带着感官也越发敏感起来。仿佛此时面对的不是夕阳,而是雾泉那场烟雨。
赵方濡动作很轻,温热鼻息喷洒在她耳后,“你不去碰它明天就不会痒了。”
沈斯棠点头,余光瞥见车外一抹身影,名为反叛的那颗心动了动,她抬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赵方濡有些意外她的主动,很快反客为主扣住她身体,将人拢进自己怀里,仔仔细细看她眼里未曾显露出的真情。
他故意打趣,捏着她的耳垂,“这算是弥补我刚才一个人在外面等你?”
沈斯棠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心底短暂惊讶两秒后笑了笑,“你在吃醋啊?”
“当然。”
赵方濡眸光坦然,有心试探向谌但又觉得不合适。过去了就过去了,他虽然偶尔吃味在她身边短暂停留的其他男人,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她今后会在哪里。
想到这,他又笑着否认,“逗你的,我哪有资格吃醋。”
沈斯棠语气轻松,见他这样也觉得稀奇,她从没见过赵方濡这样子,心底生出几分胜利者的愉悦,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你当然有了,男朋友还不够有资格吗?”她凑到他面前,“所以男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赵方濡被她哄得心情明媚,没去想她有些一反常态的行为也没看见车外走过的身影,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只是一个顺手牵羊解决当下困境的助力。
她那一贯顺从听话的性子,压抑多年后总算迎来了报复性反叛。沈斯棠想摧毁一切,这个家这个自己,她通通不想要了。
如她所想,纪黎到底没有选择视而不见,拿着手包径直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连日跟丈夫吵架让纪黎脸上没有半分悦色,见沈斯棠下车后拉过她的胳膊就往里面走,纪黎怒气冲冲,手上力气极大,像是在押解犯人一样,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把细小的手腕硬生生扯碎。
沈斯棠忍着这份跟心脏相比微乎其微的痛苦,任由纪黎将她带至只有她们两个的书房里。
“你是想造反吗?”纪黎一路扯着将她扔到沙发上,“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不回?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沈斯棠眼见着母亲瞳孔越发怒视的火焰,笑着挣脱被牢牢抓住的手腕。她慢慢对上纪黎的眼,“妈,是不是我不回来,您跟我爸也不会去找我?你们只会在意我这个行为是不是让你们难堪或者说是加剧了外面这些风言风语,对不对?”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命跟那些外在的声誉相比还是一文不值。
当年如此,如今依旧如此。
“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些,你跟赵方濡到底怎么回事,我越不让你做的事你越要做是吧?”纪黎抬手扶住因为动气越来越痛的额头,毫无理智就去抹她唇角的口红,“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这两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沈斯棠被这个动作激怒,“是,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回来就是告诉家里我们两个在一起了,你跟我爸都省省心,我不会也不想成为你们两个巩固利益的联姻工具。”
话到最后,她有些发颤,后背都密密麻麻起了层冷汗。
眼泪无声滑落在地,沈斯棠支撑靠背站起身,脑海中想起从小到大无数次面临选择时被放弃的自己。
是不管她多努力,永远都被忽视,被看不见的自己。
“妈,你是要让站在你面前这个孩子,再死一次吗?”
37。血泪逝
对一个孩子而言最痛苦的不是直截了当的不爱和漠视,而是面对抉择时毫不犹豫的放弃。
沈斯棠不愿深究自己骨子里这份近乎病态的性格缺陷,但不可否认的是,父母给她造成的这份影响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没什么是比打碎自己一贯认知还要可怕的事。
从记事起,她所接受到的爱意都是众星捧月。父母恩爱,一家子长辈和哥哥姐姐也都纵她宠她,在阳光下长大的孩子,姑且看不到太阳落下后的阴暗。幼年时她明媚热情,发自内心听话,顺从,没有因为过度的宠爱变得娇纵,是个乖巧懂事,自始至终都沐浴在这份温暖。
可这份天真无虑并没持续太长时间,六岁那年,她在某天跟沈斯言藏在衣柜里时无意听见外面沈哲和纪黎的怒骂争吵。
平日里讲话都温声细语的夫妻似乎变了个样子,脱离伪装,彼此是毫不留情的恶语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