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海水的刺骨,而是一种浸润灵魂的、带着某种秩序力量的清凉感。
道格·弗里曼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缓缓浮起,如同从极深的海底挣扎上浮。首先恢复的是感知。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片坚硬却平整的表面上,身上盖着某种质地粗糙却干燥的毯子。那令人发疯的嗡鸣声、海水的压迫感、以及摆渡人冰冷的杀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对稳定和隔绝的环境。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特殊油脂、旧书卷、某种清冷草药以及极其微弱的、非人存在的气息。这种气息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静谧与知识的韵味。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花了几秒钟才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正躺在一个狭小的舱室内。舱壁是深色的木材,打磨得还算光滑,上面固定着几盏散发着稳定黄色光晕的铜制煤气灯。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固定的小桌,一把椅子,以及他身下的这张简陋床铺。一切都显得整洁、实用,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与这艘船外表给人的优雅印象略有不同。
他尝试移动身体,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全身如同被拆开后又胡乱组装起来,每一处关节和肌肉都在发出强烈的抗议。灵性枯竭带来的空虚感依旧强烈,体内那三角平衡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崩溃,却依旧脆弱得如同蛛网,三股力量如同疲惫不堪的野兽,暂时蛰伏,却依旧彼此警惕。强行施展空间跳跃和对抗门之残骸信息洪流的反噬远未平息。
但至少,他还活着。而且,似乎暂时安全了。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舱室,立刻注意到床头的小桌上,放着几样东西——
一套摺叠整齐的、干净的深色粗布衣裤;
一小块黑麦面包和一碗清水;
还有……他那块贴身收藏的、来自白鲸号的金属碎片,正静静地躺在衣物旁边。
他们动过他的东西!道格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还好,那个装着窃梦狐尾毛和金尾鼬毛发的小容器以及伊芙琳给的护身符都还在贴身处,似乎未被触碰。但金属碎片被单独取出放在这里,意味着对方己经发现了它的特殊,并且……似乎并无贪图之意?
这让他稍微放松了那么一丝丝,但警惕性丝毫未减。要素黎明,这个名字在北大陆的神秘世界里意味着深不可测的知识、力量以及与正神教会若即若离的微妙立场。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绝地?又为什么要救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浑身麻烦的人?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时,舱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正是之前那个在船?边将他“捞”起的、穿着深色长袍、戴着兜帽的人。此刻距离近了,道格能看出对方身材高挑纤细,应该是一位女性。兜帽的阴影依旧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优雅却紧抿的下唇和苍白尖削的下巴。
她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陶杯,里面是某种墨绿色的、气味苦涩却带着奇异清香的药茶。
“你醒了。”她的声音透过兜帽传来,平静无波,音色清冷,听不出年龄和情绪,“把这个喝了。它能缓解你的灵性枯竭和身体损伤,对你体内那……混乱的平衡也有微弱的安抚作用。”
道格没有立刻去接,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将托盘放在小桌上,然后后退了半步,以示没有威胁。“我们对你没有恶意。至少目前没有。”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将你从那片即将沸腾的海域带离,只是顺手为之。毕竟,能在那种地方保持自我意识并挣扎求生的人,并不多见。”
道格沉默了几秒,沙哑地开口:“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为什么救我?”他没有首接点破对方的身份,试探着问道。
“这里是‘求知者’号,一艘隶属于‘要素黎明’的探索船。”女子并未隐瞒,首接表明了身份,这反而显得更加坦荡和有底气,“我是这艘船的大副,你可以叫我‘芙兰’。”她顿了顿,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扫过道格苍白的脸和那块金属碎片,“救你,是因为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源。一个身怀‘门’之残片、体内力量混乱却又能勉强维持平衡、并从‘守门人’手中逃脱的幸存者,值得我们投入一点资源进行观察和研究。”
她的话语首接得近乎冷酷,将救助行为完全归结于“价值”和“研究”,反而让道格稍微安心了一些。纯粹的利益计算,总比无法揣测的善意或恶意更容易应对。
“守门人?那个摆渡人?”道格捕捉到关键词。
“那是它诸多称呼之一。一个依附于‘门之残骸’、被其力量扭曲改造的可悲存在,同时也是其最忠诚的看守者。”芙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它的任务是清除一切未受邀请的闯入者,并收集散落的碎片。你很幸运,在最后关头,那片海域本身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躁动,吸引了它大部分的注意力。”
果然与那突然出现的庞大黑影和漩涡有关!道格心中了然。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起了那杯药茶。药茶的气味虽然苦涩,却带着一种令人精神微振的纯净灵性。凭借从伊芙琳和老萨满那里学来的草药知识,他大致判断出这杯药茶确实以温和滋补、稳定灵性为主,并无明显毒性或控制成分。
他小口地喝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流入喉咙,一股清凉平和的药力迅速散开,滋润着他干涸的灵性之井,身体深处那撕裂般的痛楚也似乎缓解了少许。虽然无法根治他体内的根本问题,却如同久旱逢甘霖,给了他宝贵的喘息之机。
“谢谢。”道格低声道,语气依旧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