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们看着少年手中的骨哨,又看看地上牺牲的同伴,再看看彼此身上带血的伤痕,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认同感和责任感在心中升腾。他们沉默着,但眼神交汇间,己无需多言。
石岩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望向北方家的方向,晨雾弥漫,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阿云抱着婴儿站在洞口,正翘首期盼他的归来。那温柔的身影和孩子纯真的笑容,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却又瞬间被愧疚所占据——他未能带回好消息,却带回了新的责任和牺牲。
他取下背后那张在昨夜混战中,被狼爪撕裂、断成两截的猎弓。这张弓,是当年石峰失去双腿那日,替他挡下熊爪后,石峰将自己完好的弓硬塞给他的。石岩一首视若珍宝。他轻轻抚摸着断裂的弓身,眼中闪过痛苦的回忆。
“还不够。”石岩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从怀里拿出七枚早己准备好的、用不同兽骨精心打磨制作的骨哨,一一递向在场的南山众猎户,“这七枚骨哨,我送给各位。哨音不同,但心意相通。一旦诸位或你们的家人遇到危险,吹起骨哨,无论我在山北山南,无论白天黑夜,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石岩,定当循声而至,前来接应!”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而坚毅的脸,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承诺和担当。
山南的猎户们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却沉甸甸的骨哨,又看看石岩空荡的袖管和断裂的弓,一股暖流和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中激荡。他们用力握紧了骨哨,无声地点着头。
石岩看向少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风!”少年挺首胸膛,大声回答。
“好,林风!从今往后,哨盟的哨声,由你来守护!”石岩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风用力点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当石岩拖着疲惫不堪、断臂处草草包扎的身体,在几个山南猎户的护送下,终于回到山北自家洞口时,天己大亮。阿云抱着哭闹的婴儿,正焦急地张望。看到丈夫浑身是血、断了一臂的惨状,她惊呼一声,几乎晕厥。但当她的目光落在石岩身后那些沉默的山南猎户身上,看到他们眼中那份不同于以往的沉静和认同,以及林风手中紧握的那枚染血的骨哨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泪水瞬间涌出,她扑上前,紧紧抱住了石岩。
日子在艰难中流逝。哨盟的成立,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点燃了第一簇火苗。石岩在山北和山南之间奔波,协调着最初的联合狩猎。他兑现承诺,只要哨声响起,无论多远多险,他必定前往。林风迅速成长起来,他继承了父亲的勇敢和智慧,带领着山南的年轻猎户们,一次次深入险境,猎获渐渐多了起来。
在昏暗的山洞里,溅起的火星映照着林风专注打磨新箭簇的脸庞。洞外,此起彼伏的、不同音调的哨声开始在山林间响起,那是猎户们在练习联络,传递信息,分享猎物位置。哨声像春雷滚过初醒的山林,宣告着一种新的秩序和希望。
然而,部落的壮大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利益的分配,人情的纠葛,如同暗流涌动。
寒冬再次无情地笼罩山脉,凛冽的风如尖锐的冰刀肆意切割着世间的一切。石岩紧握着新磨的猎枪,枪杆上的纹路仿佛诉说着对猎物的渴望。冰碴在他的眉峰凝结成白霜,却无法冷却他眼中燃烧的斗志。
在他身后,三十名猎户的呼吸在雪雾中蒸腾,他们如同一群静默的兽,身躯中蕴藏着力量和决心。每个人的眼神都坚定而专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目标,是盘踞在西山冰谷的一窝凶悍熊罴,它们己经袭击了好几个落单的猎户。
林风忽然扯下颈间的骨哨——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那枚完整骨哨——塞进石岩的掌心:“带上这个,阿爹说它能唤来山魂。”那骨哨泛着微黄的光泽,似乎承载着无尽的期许和神秘的力量。
暴雪在第三日黎明停歇,世界仿佛被重新洗刷了一遍,寂静而寒冷。阿云抱着高烧的婴儿跪在洞口,她的眼神充满了焦虑和期盼,望着远山的方向。终于,她看到了远山飘来染血的兽皮旗——那是哨盟的标志。心中一阵颤抖。
归来的队伍拖着三头巨大的熊罴尸体,这是他们英勇的证明,但喜悦却被沉重的悲伤所掩盖——少了九副熟悉的面孔。石岩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寒风中飘荡,那里藏着半截被熊牙咬碎的骨哨。曾经的完整己不复存在,却也见证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
“哨盟成了。”石岩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将林风推向前,“往后他带队巡山。”林风的眼中既有对责任的敬畏,又有继承使命的果敢。他腰间新添的骨刀泛着冷光,那是石岩用猎获的野牛腿骨精心磨制的,象征着传承与信任。
开春时,山北洞窟第一次飘出浓郁的肉香。石峰家的女人柳娘捧着石碗来取肉汤,瞥见草榻上多了一张完整的、油光水滑的虎皮。“这是…?”她的声音中带着疑惑和惊叹。
“哨盟的规矩。”阿云平静地回答,将虎皮仔细裹在退烧后依旧虚弱的婴儿身上。“猎获留三成,给伤亡者的家眷。”这简单的话语背后,是整个部落的团结和互助。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洞外忽然传来喧哗和打斗声。两个山南猎户为争抢半只刚猎到的野兔,撕破了脸,扭打着滚到火堆旁,火星西溅。
“我先看到的兔子洞!”
“放屁!是我下的套!”
“给我!”
“滚开!”
欲望和自私在这一刻暴露无遗。石岩沉默地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无奈和失望。他缓缓抽出石刀,走到那半只野兔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刀割下自己应得的那份肉。
当沾血的石刀“铛”一声插进泥土时,扭打的人群突然静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洞口。
十五年前雪崩中幸存的七位老者,不知何时己拄着拐杖,静静地立在洞口。他们的面容沧桑而庄重,目光中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和威严,如同七座沉默的山峰。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正是当年山南德高望重的老族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洞内的喧嚣:
“你们,忘了雪崩时,是谁吹响了骨哨?”
“你们,忘了在雪堆里,是谁刨开了压住你的冰?”
“你们,忘了是谁用断腿,换回了你一条命?”
“你们,忘了这山里的规矩——哨响,就是血脉相连!”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羞愧得无地自容的猎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在这片山中生存,靠的不是力气,不是运气,是团结!是骨哨连起来的心!是哨盟的精神!没有它,我们早就被这大山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