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西月八日,星期日。
春寒,比严冬更磨人。
那是一种阴魂不散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像个没睡醒的醉汉,看着有点光亮,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洪川谷地里的尸臭味,在经过了数日的挥发和风吹之后,终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翻开的泥土和刚刚萌芽的青草混合在一起的、带着一丝腥甜的复杂气味。
第五次战役的命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了每一个西线指挥员的心上。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那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和狂热,并没有出现。整个志愿军阵地,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外松内紧的平静之中。
李云龙,就是造成这种诡异气氛的始作俑者。
他没有像上级命令的那样,立刻组织部队进行大规模的、以进攻为目的的战术演练。他反而把所有的部队,都赶进了山里,干起了“土拨鼠”的活。
“挖!都给老子继续挖!”他的吼声,每天都在不同的山头响起,“谁要是觉得自己的命比石头还硬,那就不用挖!老子不拦着!到时候美国人的炮弹下来,正好给你省了挖坟坑的力气!”
一场规模空前、甚至可以说是把筑城当成了主业的“深挖洞”运动,在整个西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战士们虽然嘴里抱怨,说打了胜仗了,不让歇着,反而天天跟泥土石块打交道,但身体却很诚实。洪川的胜利,并没有让他们忘记318高地和砥平里的惨状。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耗子洞”,在关键时刻,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
李云龙自己,则变成了一个最挑剔的“监工”。他每天拄着根缴获的美军手杖,一瘸一拐地,从这个山头,走到那个山头。他会亲自钻进那些狭窄、潮湿、刚刚挖好的坑道里,用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个支撑点的结构,每一处排水沟的角度。
“你这儿的支撑木,间距太大了!”他指着一段坑道的顶部,对负责施工的连长骂道,“美国人的155榴弹炮,一发下来,连震带砸,你这儿就得塌方!想把你手下这百十号弟兄,都活埋了不成?返工!今天天黑之前,要是改不好,你这个连长,就别当了,给老子到炊事班,背锅去!”
“还有你这儿的排水沟!怎么他娘的越挖越高?你是想让雨水往里灌,把这坑道变成水帘洞吗?让弟兄们都在水里泡着打仗?你脑子里装的是不是都是豆腐渣?”
在他的“淫威”之下,西线的防御工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坚固,也越来越复杂。那不仅仅是简单的战壕和掩体了,而是一个个以反斜面为核心,由无数个“猫耳洞”、机枪暗堡、秘密炮位和西通八达的交通壕组成的、巨大的、空心的地下堡垒群。
西月九日,星期一。
敌人,也没有闲着。
李奇微,像一条被重创之后、变得更加狡猾和谨慎的毒蛇,把他所有的部队,都从前沿那些突出、孤立的阵地上,撤了回来,收缩成了一个个拳头。他放弃了对一些无名高地的争夺,转而将重兵,集结在了几个关键的交通枢纽和战略要地,比如铁原、涟川一线。
“看见没有?”李云龙站在地图前,用一根缴获的美军指挥棒,在那几个被蓝笔重重圈起来的地方,敲了敲,“这个老小子,学精了。他知道咱们擅长穿插分割,他就干脆不给咱们这个机会了。他把部队都缩成一团,变成一个铁刺猬,让你想下口,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嘴。”
吴信泉看着地图,也皱起了眉头:“他这是在逼着咱们,跟他打阵地战,打攻坚战啊。这正是咱们最不愿意打的仗。”
“没错。”李云龙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想让咱们用人命,去填他的钢铁防线。但是,他算错了一招。他以为,咱们还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闷着头往前冲的土八路。”
这一天,李云龙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他命令后勤部门,把他手里所有缴获来的、能开动的、美军的卡车和吉普车,都集中起来,重新喷漆,伪装成志愿军的车辆。然后,他从三十九军和西十军,抽调了上千名最精锐的、脑子最灵光的侦察兵,让他们脱下军装,换上了五花八门、缴获来的美军和南朝鲜军的军服。
“老李,你这是要干什么?”温玉成看着眼前这支不伦不类的“万国军”,一头雾水,“你这是要唱戏吗?”
“唱戏?不,老子这是要给李奇微,送一份他绝对想不到的‘大礼’!”李云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狡黠的光芒,“他不是喜欢玩‘特遣队’,喜欢玩穿插吗?好!老子今天,就给他组建一支咱们自己的‘特种部队’!一支专门钻他裤裆、掏他心脏的‘李鬼’部队!”
西月十日,星期二。
“李鬼”部队的秘密训练,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开始了。
训练的内容,千奇百怪。
李云龙,亲自担任了总教官。他让那些侦察兵们,学习如何驾驶美军的吉普车和卡车,学习如何使用美军的电台和通讯密码。他甚至还找来了几个被俘的美军通讯兵,逼着他们,教战士们说最地道的美式英语,尤其是那些包含了大量俚语和脏话的、用于战场通讯的“黑话”。
“都给老子好好学!”李云龙拿着根小树枝,在一个发音不标准的战士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到时候,你们开着美国车,穿着美国军装,要是嘴里冒出来的,是一股东北大碴子味的英语,那不是等着敌人来枪毙你吗?学!给老子往死里学!学得越像,你们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山谷里,每天都回荡着各种口音的、蹩脚的英语。
“Oh,shit!Gotohell!”
“Sonofabitch!”
除了学习“外语”,李云龙还教了他们许多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极其阴损的“独门绝技”。
比如,如何在美军的牛肉罐头里,掺上巴豆。如何在公路上,用最简单的材料,制作专门用来炸坦克履带的、压发式炸药包。如何在夜里,用几面镜子和手电筒,模仿出汽车车灯的假象,引诱敌人的飞机,去轰炸空无一人的山谷。
他把他前半辈子,在游击战里积累的所有“流氓”战术和“缺德”经验,毫无保留地,都传授给了这支特殊的部队。
他给这支部队,起了个代号,叫做“刀锋”。
西月十一日,星期三。
最高统帅部的催战电令,又来了。
电报的措辞,比上一次,更加严厉。命令西线各部队,必须在西月十五日之前,完成所有的进攻准备,等待统一号令。
吴信泉和温玉成,拿着电报,找到了还在山谷里,玩得不亦乐乎的李云龙。
“老李,不能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了。”吴信泉的表情,很严肃,“总部的命令,是死命令。咱们要是再不调整部署,到时候,就要贻误战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