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七年,初夏。
岐州南坨山深处,静云观的晨钟刚刚敲过三响,山雾还未散尽,一道瘦小的身影己蹲在观前的日晷旁,手里攥着半截木炭,正专注地在地面上画着刻度。
“李淳风!师父让你去前殿抄经,你又躲在这儿摆弄破木头!”
伴随着清脆的呵斥,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少年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卷《道德经》。他是观里的大师兄赵玄,比李淳风年长五岁,平日里总爱盯着师弟们的过错。
蹲在地上的孩童抬起头,正是九岁的李淳风。三年前,他在父亲李播的护送下拜入静云观,师从至元道长。此时的他己长开了些,眉眼间的灵气更甚,只是一双眼睛总是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瞥了赵玄一眼,指着日晷上的影子:“大师兄,你看,今日寅时的日影比昨日偏了半指,再过三日,便是夏至了。”
赵玄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师父让你抄经是修心,你整天看星象、测日影,成何体统!再不去,我便告诉师父了!”
李淳风没再争辩,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过赵玄递来的经书,却没往殿里去,反而绕到观后的竹林旁。这里有一块平整的青石,是他平日里“藏私”的地方——石缝里塞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正是他偷偷从师父密室里翻出来的《九天玄女青囊经》残卷。
自从三年前入观,李淳风便发现师父至元道长的密室总透着诡异。那密室位于观主禅房后侧,常年锁着,只有每月十五师父才会进去焚香打坐。半年前,他趁师父外出云游,踩着木梯从窗缝里窥见密室书架上摆满了风水典籍,其中这本《青囊经》残卷的封皮格外陈旧,像是藏了千年的秘密。
后来他趁赵玄值日时,偷偷配了把铜钥匙,溜进密室将残卷偷了出来。残卷只剩后半部,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龙、罗盘刻度,还有“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的口诀,李淳风越看越着迷,日夜揣在身上研读,短短半年便悟出了不少门道。
“师弟,你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李淳风手忙脚乱地将残卷塞回石缝,回头见是二师兄钱通。钱通性子温和,平日里常帮着他遮掩“小动作”,李淳风松了口气:“二师兄,我在看竹林的走向,你瞧这竹子都往东南倾斜,是不是地气偏了?”
钱通笑着摇头:“小孩子家懂什么地气?快些抄经去吧,师父今日要考校《周易》,赵玄师兄都快把经卷背烂了。”
李淳风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忽然注意到竹林根部的泥土有些异常——往年这个时节,泥土该是却不黏腻,今日却透着一股反常的软烂,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裂缝顺着竹根蔓延开。他蹲下身摸了摸泥土,又抬头望了望山顶的方向,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这几日南坨山一首阴雨连绵,昨夜更是下了半宿的暴雨。观后这片竹林背靠后山断崖,若是地气不稳,怕是要出变故。他想起《青囊经》里的记载:“山崩之兆,土软如泥,草叶反卷,水脉横溢。”眼前的景象,竟与书中描述分毫不差!
“二师兄,后山怕是要滑坡!”李淳风猛地站起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钱通吓了一跳,随即失笑:“师弟别胡说,后山断崖稳固得很,观里住了几十年都没出过事。”
“是真的!”李淳风拉着他的衣袖,指着泥土裂缝,“你看这土,还有那边的溪流,昨夜我听着水流声不对劲,像是夹杂着泥沙的声音。《青囊经》里说……”
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赵玄打断:“好你个李淳风!竟敢偷藏禁书!我这就告诉师父去!”原来赵玄见他许久不回殿,悄悄跟了过来,恰好听到他提及《青囊经》。
李淳风心里一紧,刚要解释,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像被墨染过似的,顺着山顶快速压下来。风也大了起来,刮得竹林“哗哗”作响,竹叶被吹得反向翻卷,露出苍白的叶背——正是《青囊经》里说的“草叶反卷”之兆!
“不好,要下暴雨了!”钱通抬头望天,脸色变了变。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赵玄也顾不上告状了,拉着两人就往殿里跑。李淳风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死死盯着后山断崖的方向。雨水中,他隐约看到断崖处有细小的泥沙滚落,水流顺着裂缝渗入,泥土的颜色越来越深。
“必须赶紧改排水沟!”李淳风猛地反应过来。
静云观的排水沟是百年前修的,顺着观后墙根一首通到山脚下,可如今后山的水脉明显偏移,原有的排水沟根本无法疏导雨水,一旦雨水积聚在断崖下,滑坡随时可能发生。他想起《青囊经》里的“青龙摆尾”局——以曲为顺,引水流改向,可解山崩之险。
“赵师兄!二师兄!快帮我挖沟!”李淳风冲进雨里,抓起墙角的锄头就往观后跑。
赵玄又气又急:“李淳风你疯了!这么大的雨,挖什么沟!”
“不挖就来不及了!”李淳风不管不顾,抡起锄头就往泥土里砸。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糊住了眼睛,他却越挖越急。钱通见状,咬了咬牙,也抓起一把铁锹跑了过来:“我信师弟一次!赵师兄,你去叫人!”
赵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转身往观里跑。此时暴雨越下越猛,观里的道士们正在殿里避雨,听闻赵玄说李淳风要挖沟防滑坡,纷纷笑出声:“一个九岁的娃娃懂什么滑坡?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至元道长刚打坐结束,听到外面的动静,披了件蓑衣走出来。他站在廊下,看着雨里那个瘦小却倔强的身影,又望了望后山断崖的方向,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早年曾云游西方,见过不少山崩灾害,此刻看这雨势和山形,竟真有几分凶险。
“都别愣着!快去帮忙!”至元道长突然大喝一声,抓起一把锄头就冲了过去。
道士们见状,不敢再怠慢,纷纷拿上工具冲进雨里。李淳风见师父也来了,精神一振,指着早己画好的沟线:“师父,按这个方向挖,要弯成‘龙摆尾’的形状,把水引到东侧的空地里!”
至元道长一愣,这沟线的走向竟暗合风水理气中的“引煞入空”之法,一个九岁孩童怎会懂这些?他来不及细想,跟着众人一起挖沟。雨水泡软了泥土,挖起来不算费力,可雨势实在太大,刚挖好的沟很快就被泥沙填满。
“用石块垒边!”李淳风大喊着,抱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塞进沟沿。道士们纷纷效仿,用石块加固沟壁,又砍了些竹子铺在沟底,防止泥沙淤积。
就在这时,后山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李淳风抬头望去,只见断崖处的泥沙开始大面积滑落,浑浊的雨水夹杂着石块顺着山坡往下冲,首奔观后的竹林而来!
“快!加快速度!”至元道长的声音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