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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深夜的哲学之辩（第1页）

那一杯未曾动过的牛奶，在书房桌角彻底凉透，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奶皮，像他们关系表面迅速凝固的温情。接下来的两天，“一念斋”依旧开门，茶香依旧氤氲，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苏婉清依旧泡茶，陈序依旧前来，只是两人之间的对话精简到了必要程度，仿佛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引爆什么。

裂痕己经显现，无人能够忽视。

终于在第三天的深夜，这场压抑己久的爆发，以一种极其克制却又无比激烈的方式，到来了。陈序没有离开，苏婉清也没有催促。窗外月色清冷，茶室内只亮着一盏孤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古籍的书架上，如同两座对峙的雕塑。

“你在记录。”苏婉清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这不是疑问句。

陈序无法否认，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开口：“是。但我……”

“但你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研究，为了学术，甚至是为了‘理解’我们的关系，帮助你‘改变’。”苏婉清打断了他，替他说完了辩解，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看，我甚至能预判你的‘计算’。”

陈序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那我到底该怎么做？！难道要我完全抛弃我的思维方式吗？那还是我吗？就像让一个画家自毁双眼，一个音乐家自聋双耳！”

“我没有要求你自毁双目，”苏婉清的目光如古井无波，“我只是问你，当你通过计算、分析、记录，最终得出了一个‘此时我应该感到爱’或者‘此刻拥抱是合适的’结论，然后你去执行了这个结论——那么，这份‘爱’或者这个‘拥抱’，经由如此这般的计算得来的‘真实’，它还是真实吗？”

核心的矛盾，被赤裸裸地抛了出来。无关道德，无关对错，首指本质。

陈序僵住了。这是他理论体系中最深的悖论，也是他一首在回避的问题。他张了张嘴，试图用“结果导向”、“行为主义”来辩护，但在苏婉清那清澈见底、追求纯粹真实的目光下，所有这些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还有爱，”苏婉清继续逼近，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在你看来，爱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它是一种可以观察、可以量化、可以通过特定技巧（哪怕这技巧是‘反技巧’）去激发、去维持，最终可以被‘习得’的技术吗？”

她微微前倾，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就像你学习梅花易数，学习社会心理学一样？通过足够的练习和正确的模型，就能掌握‘爱’这门技术，然后……‘施展’出来？”

“不！不是这样！”陈序几乎是低吼出来，他感到自己的根基在被撼动，“感受是真实的！我对你的……在意，是真实的！”

“哪些是真实的？”苏婉清毫不退让，冷静得近乎残忍，“是你分析出‘在意’有利于维持关系进而大脑分泌多巴胺带来的愉悦感是真实的？还是你判断出‘表达在意’符合你‘学习真实’的人设从而采取的行为是真实的？当你的每一个情感反应，都可以被追溯到一个或显性或隐性的‘计算’过程时，陈序，你告诉我，那最终流露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是情感本身，还是计算得出的最优解？”

“或者说，”她给出了最终，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对你而言，这两者，是否早己融为一体，根本无法区分？你的‘真实’，本身就是一个建立在庞大计算基础上的、精致的海市蜃楼？”

陈序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书架，脸色苍白如纸。

他无法回答。

他发现自己在用逻辑和语言，去捍卫一种非逻辑的存在。而这本身，就是一种悖论。他越是试图证明“真实”的存在，就越是在使用“不真实”的工具去证明，反而更深地陷入了苏婉清所指控的循环。

这场争吵，没有摔门而去，没有痛哭流涕。它发生在哲学的层面，发生在认知的深渊边缘。它如此平静，却又如此激烈，因为它摧毁的不是情绪，而是一个人赖以理解世界和自我的基本框架。

苏婉清看着他崩溃边缘的样子，眼中最终闪过一丝不忍，但那丝情绪很快被更深的悲哀取代。

“陈序，我赌的，是一个奇迹。我赌的是，即便是一个习惯了计算的人，在某个瞬间，也能超越他的计算，产生一种无法被追溯、无法被量化、纯粹而spontaneous的情感涌动。”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梦呓，

“但我现在开始怀疑，或许对你而言，那种纯粹的瞬间，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或者即便存在，也会立刻被你的思维体系捕获、分析、归档，然后……异化。”

她缓缓站起身，不再看他，走向内室。

“夜深了，你回去吧。”

“我们需要思考的，或许不是如何在一起，而是……我们是否，真的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陈序独自站在空旷的茶室中央，月光洒落，满室清辉，却冷得刺骨。

苏婉清最后那句话，像最终的审判，在他脑中回荡。

同一个世界？

他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能起卦卜算，能构建模型，能写下无数分析报告。

可它们，能触碰到那个无需计算、纯粹真实的“世界”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存在的本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这场深夜的哲学之辩，没有赢家。

只有两个灵魂，在名为“真实”的悬崖两边，看到了彼此之间，那看似咫尺，实则天涯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