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巨子令’?!传说中……只有每一代巨子,才有资格持有的……墨家最高信物?!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尘那一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的惊呼,如同投入死寂深潭中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所有墨家遗孤的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庭院之内,风声止歇,水声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季风手中那卷虽然残破,却依旧散发着古老而神圣气息的竹简之上。那并非普通的竹简,其材质是一种早己绝迹的、生长于极寒之地的“千年冰魄竹”,坚韧异常,水火不侵。而将竹片编连起来的,也并非寻常的牛筋或丝线,而是……用一种极为罕见的、据说能沟通天地灵气的“天蚕丝”精心编织而成。更重要的是,从那竹简之上,散发出的那股……独属于墨家核心传承的,博大、厚重、充满了“兼爱”与“天志”的磅礴气息,是任何人都无法伪造的!
“墨尘!你做什么?!快起来!休要被这来历不明的北人所蒙骗!”为首那名身形高挑、眼神冰冷的年轻女子,也就是跪倒在地的青年男子的姐姐,墨灵,见状脸色大变,她厉声喝道,快步上前,试图将自己的弟弟从那冰冷而湿滑的青石板之上拉起。但她的声音中,却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迷茫与……不确定。
她虽然也同样不相信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分的陌生人,会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巨子传人,但那卷竹简之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能与她血脉深处某种古老记忆产生共鸣的、熟悉而又威严的气息,却也让她那颗早己被孤寂、戒备与……沉重的责任所冰封的心,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剧烈动摇。
“姐姐!你……你难道感觉不到吗?那……那竹简之上,有……有祖师爷留下的‘天志’的气息啊!那气息,与我们世代守护的祖师牌位之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啊!”名为墨尘的青年,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姐姐,那双原本还充满了傲气与敌意的眼眸之中,此刻己然噙满了滚烫的泪水,充满了无尽的激动与……一种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近乎虔诚的狂热,“我们……我们这一脉,世代守护于此,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苦苦等待了数百年,不就是……不就是在等待巨子的召唤,等待……重返中原,重振我墨家声威的那一天吗?!”
就在姐弟二人争执不下,所有墨家遗孤都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一个苍老而沙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从古堡最深沉、最古老的角落里传来的钟鸣,缓缓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让他……进来。”
随着话音,一名须发皆白如雪,身形佝偻得如同山中饱经风霜的古松,手中拄着一根用不知名兽骨精心打磨而成的、早己被岁月得油光发亮的拐杖,一双眼眸虽然浑浊,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世事变迁的睿智与沧桑的老者,在两名同样年过半百、神情凝重的中年墨者的搀扶下,缓缓从庭院深处那座最为宏伟、也最为古老的青石殿堂之中,走了出来。
他便是“天机城”如今的主事者,也是墨家相里氏一脉如今辈分最高的长者,更是墨灵和墨尘的叔公,被所有墨家遗孤尊称为“石公”的,墨石。
“石公!”墨灵和所有墨家遗孤见到这位在他们心目中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的老者,立刻收起手中的兵刃,恭敬地躬身行礼,神情之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依赖。
墨石没有理会他们,他那双浑浊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只是静静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了季风的身上,以及……季风手中那卷,承载着整个墨家命运的,沉甸甸的竹简之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激动,有悲哀,有怀疑,也有一丝……深藏在眼底深处,几乎要溢出来的,长达数百年等待的期盼。
“年轻人,”墨石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历经了数百年风雨侵蚀的沧桑与厚重,“你……随我来。老夫……有些话,想单独问你。”
季风与素心对视一眼,素心对他投来一个充满了鼓励与温柔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去吧,季公子,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季风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竹简小心翼翼地交给素心保管,然后……在所有墨家遗孤那充满了惊疑、审视、好奇与……一丝敬畏的复杂目光的注视之下,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跟着墨石,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天机城”核心,也……可能隐藏着墨家数百年秘密的,古老而神秘的石殿。
……
石殿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用不知名油脂点燃的、火焰呈现出淡绿色的长明灯,在西壁那些早己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的青铜壁画之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青苔与古老典籍特有的陈腐气味,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历史的沉寂。
墨石将季风引到大殿中央的一张用整块巨大青石打磨而成的石桌旁,示意他坐下。他自己则在主位之上,缓缓坐下,那双浑浊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凝视着季风,沉默了许久,才再次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属于岁月的威严:
“年轻人,将你的来历,以及……外界墨家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地,告诉老夫吧。不要……有任何的隐瞒和……虚言。”
季风知道,这是决定他们能否获得这些与世隔绝了数百年的墨家遗孤的信任的,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丝的隐瞒或谎言,都可能……让他们前功尽弃,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颗因激动和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然后,他将自己自邯郸城破,巨子师父临终托付“巨子令”开始,到火浣山遇险,申屠渠帅与公输长老的悲壮牺牲;再到稷下学宫的衰败,与儒家后裔的激烈辩论;以及……秦国焚书坑儒,清剿百家,天下归一的种种惨状,都原原本本地,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不带丝毫的夸张与渲染。但他话语中所蕴含的那些血与火的惨烈,那些理想与现实的残酷碰撞,那些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以及……那份对墨家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却依旧让在场的墨石,以及……那些早己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聚集在殿外,屏息凝神地偷听着的墨家遗孤们,感同身受,心潮起伏,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跨越了数千里的,充满了血泪与悲歌的史诗。
当季风讲到巨子师父为了掩护他们这些年轻弟子撤离,而毅然决然地独自迎向数倍于己的秦军,最终……血溅邯郸城头,壮烈牺牲之时,墨石那双浑浊的眼眸之中,终于……流下了两行苦涩而滚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