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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费邀决弈（第3页）

一时间，屋内争论不休。

孔丘静听良久，待众人声渐平息，方缓声道：“赐（子贡）之谋，见于利而深远；由（子路）之言，重于义而刚首。皆出于公心，吾知之矣。”

他目光扫过众弟子，最终做出决断：“然则，吾儒商之道行，非依附于任何一方，而在其本身之正大光明。费邑之邀，诱惑极大，风险亦巨。公山不狃非可寄望之人，郈邑虽稳，却非全局。”

“故，吾意己决。”孔丘声音沉稳，定下策略，“对外，可放出风声，便说丘对费邑之请颇为动心，然门下弟子争论激烈，尤以季氏家宰子路反对最为坚决，此事尚在权衡之中。”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随即恍然。子贡眼中闪过钦佩之色。这是一招极高明的“阳谋”。

孔丘继续道：“三桓，尤其是季孙斯，闻此消息，必心生忌惮。他们既需儒商之力彻底平定费邑，终结乱局，又恐我辈真与公山不狃联手，使其尾大不掉。彼时，为稳住我等，唯有以更高之位、更大之权相邀，许儒商在更广阔范围推行新政。我等便可不涉险地，静待其开出价码。”

“吾之所求，非一邑之试点，乃在全鲁国之‘礼技钱三元’改革。唯有立于朝堂之上，使三桓还政于君上，方能真正匡扶正义，使鲁国重归周礼之序！”

策略既定，众弟子心悦诚服。

夜色深沉，中都的灯火却照亮了一条更为艰险也更为广阔的道路。孔丘的目光己越过费邑的城墙，投向了曲阜。

一场以静制动、以待时变的政治博弈，悄然展开。

十月初七。曲阜，季氏府邸深处。

一间烛火摇曳的密室内，季孙斯与少正卯相对而坐。

年轻的季氏宗主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几案上铺开的是一幅简陋的鲁国舆图，费邑的位置被朱砂狠狠圈点，触目惊心。

窗外秋风萧瑟，更添几分寒意。

“商正，”季孙斯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沙哑，“阳虎之乱虽平，叔孙氏的郈邑己复，然我心甚不安。”他的手指重重点在费邑之上，“此乃我心腹之患，一日不除，一日难眠。”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少正卯：“此番平乱，孟孙氏出力最多，孟孙何忌声威日隆。我季孙和叔孙经此动荡，实力大损。你说，孟孙何忌会不会……借此发难，欲取代我季氏为首？”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三桓平衡若被打破，鲁国将天翻地覆。

少正卯并未立即回答，他缓缓斟满一杯薄酒，神态一如既往的冷静近乎冷酷：“执政大人所虑，自是必然。然则，三桓共治之局，始于宣公，稳于百年，其势非一人一时可撼动。”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孟孙大夫虽有功，亦知利害。彼若强行取执政大人而代之，非但名不正言不顺，更将迫使大人与叔孙大夫联合反制。届时，孟孙大夫将成为众矢之的，此绝非智者所为。故其纵有此心，亦必不敢轻举妄动。”

季孙斯稍舒一口气，但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时又凝重起来：“然则，费邑不归，我季氏终难抬头。公山不狃与叔孙辄勾结，据城而守，恐非阳关、郈邑可比。”

“然也。”少正卯点头，“阳关地僻，郈邑有驷赤为内应，故可速克。费邑则不然，此乃季氏百年根基，素有‘鲁之小临淄’之称，城高池深，盐铁丰饶。公山不狃非侯犯之辈，叔孙辄亦怀深仇，二人同病相怜，必誓死抵抗。更可虑者，”他压低了声音，“齐人态度暧昧。彼不愿见三桓彻底平定内乱，坐大鲁国，故很可能暗中支持费邑，使其成为牵制我鲁国的一枚棋子。甚至……怂恿其主动出击，两路威胁曲阜，亦未可知。”

室内陷入短暂沉默，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季孙斯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岁启用儒商的子路为家宰，看来是走对了。”

“岂止是走对，实乃一步妙棋。”少正卯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子路勇猛忠诚，其师兄弟如子贡、冉求、宰予等，皆乃干才。彼等所代表之儒商集团，忠于‘礼制’，意在恢复公室权威，与盘根错节、只知效忠家主之三桓旧家臣体系截然不同。执政大人重用他们，既可高效肃清阳虎余毒，重整季氏家业，更能借此引入一股清新且强大的力量，制衡孟孙。儒商，如今正是执政大人手中一把利刃，亦是一张可抗衡孟孙大夫的‘王牌’。”

他继续剖析当前权力结构：“现今国政，执政大人（季孙氏）为司徒掌邦教，守国中；叔孙大夫为司马掌邦政，奉使西方；孟孙大夫为司空掌邦土，职闲而廪重。孟孙大夫与孔丘有师徒之谊，且公山不狃正欲诱孔丘赴费。此乃关键之时！”

少正卯身体前倾，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为今之计，执政大人万不可让孔丘被费邑拉拢，亦不可仅令其局限于郈邑一隅。当反客为主，将孔丘牢牢握于掌中，借其力以成大事。”

“请道其详！”季孙斯目光灼灼。

“宗主当以执政卿大夫之名，即刻向君上举荐孔丘！”少正卯斩钉截铁，“先命其为小司空，主持曲阜城防修缮，加固壁垒，以御齐师与费邑可能之进犯，此乃安国之急务，无人可拒。待其显出才干，立晋升其为大司寇，兼摄相事！”

“大司寇？”季孙斯一震。司寇掌刑狱、治安，位高权重，堪称鲁国第西号人物。若兼摄相事，便有了统筹全局的权责。

“然也！”少正卯成竹在胸，“一旦孔丘位居司寇，便可名正言顺地在全鲁国推行其‘礼、技、钱三元’之政。如此，既可满足孔丘及其门徒之政治抱负，使其为大人所用，更能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公山不狃诱孔之念。孔丘既为鲁国重臣，岂能再附逆贼？届时，平定费邑，水到渠成。而大人您，既得平定内乱之大功，又得任用贤能之美名，更借孔丘之力压制孟孙，三桓之首之位，谁敢再疑？”

季孙斯听罢，良久不语，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随即是决然的冷笑：“善！便依商正之策！”

密室之门开启，一阵冷风卷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曲阜的夜空下，一场新的人事布局与权力博弈，己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