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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剑折礼殒（第2页）

孔丘的眼睛亮了，他想起洛邑问礼时老子说的“礼，水也；商，鼎也；汝，火也”，想起自己立“仁”字碑时的誓言，想起仁义铺的济丧基金——

原来叔孙昭子和他，终究是感悟到同一条大道上。

“您终于明白了。”孔丘的声音带着共鸣，“礼是壳，仁是核；仁是壳，民是核。没有民，仁是空谈；没有仁，礼是枷锁。”

叔孙昭子点头，将《仪礼》递还给孔丘，指尖的血沾在竹简上，又添了一道痕：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守住‘礼’，鲁国就能安稳。现在才知道，守住‘民’，鲁国才能活下去。季孙如意涨棺价，是逼民反；昭公伐季氏，是引外兵——

他们都忘了，鲁国的根，在汶泗平原的庶民身上，在那些种桑、织布、制陶的工匠身上。”

他看向叔孙不敢，目光里满是期许：“你要记住，叔孙氏的剑，不是用来争权的，是用来护民的；叔孙氏的礼，不是用来摆样子的，是用来安民的。以后不管季氏多跋扈，不管齐人多强势，都不能忘了庶民——忘了他们，就是忘了鲁国。”

叔孙不敢伏地叩首，声音哽咽：“儿子记住了！”

烛火晃了晃，映在西壁的长剑上，冷光似乎也柔和了些。

剑室里的恩怨、权力、纷争，在这一刻，都被“民”字轻轻化解，留下的，是一颗刚刚觉醒的仁心。

叔孙昭子缓缓靠在蒲团上，呼吸越来越重，却仍挣扎着开口：“君上回了阳州，必定会去临淄求齐侯出兵——齐景公早就盯着汶泗平原，这次绝不会放过机会。郓城会是主战场，季孙如意会去抵抗，可他眼里只有权力，不会管庶民的死活。”

他看向孔丘，目光里满是恳求：“夫子，只有您能去临淄。您懂商道，能和齐侯谈利益；您懂礼学，能和昭公谈体面；您懂仁政，能让他们把战争限制在郓城，别连累更多鲁国庶民。”

孔丘接过他递来的竹简——里面夹着一张郈都庶民的请愿书，上面写着“减赋、安丧、无战”，密密麻麻的手印，像一朵朵血色的花。

“您放心，我会去临淄，斡旋于齐侯和君上，还有齐国是大国，文化繁荣，学术思想活跃，我的“仁”学也需要从中汲取营养。”

叔孙昭子又看向叔孙不敢，从腰间解下叔孙氏的青铜剑符，递了过去：“我己命祝宗明日在宗庙祈祷，求神灵让我速死——求速死换西十五日丧期，此乃……与天争时！”

他颓然倒回蒲团，目光却利如匕首：“祝宗祷词……需添三句——一告天神收我魂魄以止兵灾，二告地祇冻汶水阻齐军粮道，三告……”他喉头忽涌黑血，声如裂帛，“三告人鬼护我鲁国庶民……莫成权贵赌注！”

孔子俯身欲扶，却见他扣住案沿：“齐景公的兵锋……就悬在汶水北岸。待我柩入祖坟那日，便是齐军渡河之时！”血指突戳向舆图郓邑，“西十五日……够三桓筑起防线……够夫子抵临淄斡旋……够将战火锁在这弹丸之地……”

叔孙不敢接过符节，符节上的族纹冰凉刺骨，他伏地泣血：“阿父！！”

叔孙昭子缓缓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声音陡然拔高：“若余之死，可纾国难，虽死无憾！”

孔丘握着竹简，掌心抚过血字“民”，眼中雷火暗涌。

他想到叔孙昭子上位后这二十五年的挣扎，想起自己洛邑问礼的半年独坐，想起仁义铺的庶民丧户——这个时代，需要有人为“民”而活，为“仁”而战。

叔孙昭子选择以死殉道，他选择以行践道。

“我会带着您的遗愿去临淄。”孔丘的声音坚定，

“会让仁义铺继续济丧，会让‘仁’字碑立在更多地方——您守护的礼，我会用仁来延续；您牵挂的民，我会让我的学生用‘礼政’来安抚。”

剑室的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点火星溅在青铜剑上，映出微弱的光。

西壁的长剑依旧悬挂着，却仿佛少了些冷冽，多了些温暖——

旧秩序的剑会折，新仁道的火会燃。

十月西日，叔孙昭子在寝室斋戒沐浴，祝宗在宗庙祈祷，声音低沉而哀伤：“愿以臣叔孙诺之命，换鲁民安康，换鲁国无战。”

十月十一日，叔孙府邸传来消息——叔孙昭子薨逝。

临终前，他将那柄陪了二十五年的青铜剑投入火中，剑身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声响，最终断成两截，幽蓝的火星溅在案上的《仪礼》上，“仁”字血痕如新。

司马鬷戾拿着《仪礼》竹简，带着消息来到儒商会馆时，孔丘正和弟子们整理仁义铺的济丧基金账册。

冉耕指间的算筹“啪”地一声散落案上，曾点的琴弦随之迸断，发出一声锐响。

满室死寂中，唯有五岁的颜回紧攥着父亲的衣角，仰头望着大人们惨白的脸，一双早慧的眼里己无声地淌下泪来。

孔丘握着那卷沾血的《仪礼》，走到会馆庭前的“仁”字碑前。

碑上的“仁”字在阳光下泛着光，他将竹简轻轻贴在碑上，仿佛在与叔孙昭子对话。

此刻郓城对面的齐军斥候，正记录着汶水结冰的厚度——那冰层脆如纸，却己经因叔孙昭子的薨逝撑过西十五个日夜。

青铜剑折了，象征旧贵族的责任终了；血简留了，象征新仁道的火种己生。

“您为鲁国拖延了西十五个日夜，”孔丘轻声说，“‘庶民安了——您的道，我会继续走下去。”

孔丘抬头望去，目光坚定，他要和弟子给叔孙昭子担任“相礼”，全程指导仪式。依据《仪礼·士丧礼》并参照卿大夫级别进行适当增益，确保复、殓、殡、葬、虞每一个环节都合规合礼。

叔孙昭子用自己的去世为鲁国按下暂停键，叔孙昭子殉“仁”，他要践“仁”，他要去临淄，去斡旋齐侯与昭公，去阻止一场可能吞噬鲁国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