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在于礼乐!
葬礼排场越大,乐声越响,越彰显棺中人尊贵,越巩固家族地位,越让围观者(包括桑老拐)感到自身渺小卑微!
礼乐在表演!演给活人看!演给鬼神看!演给这等级分明的世界看!
区别在于仪式!
桑老拐那套坑蒙拐骗,在这宏大礼乐仪式面前,在这群“殷儒”精准操控的权柄面前,如臭水沟癞蛤蟆对着九天神龙鼓噪!可笑!可怜!
仪式在震慑!震慑围观平民,让他们匍匐!让他们敬畏!
区别在于这“殷儒”所执掌仪式背后代表的权力!
真正的力量,非克扣殓布、虚报香烛的下三滥手段!
是这股力量——权力!一种无形、却比刀剑更锋利的力量!定义“礼乐”话语权!用“仪式”塑造秩序!
权力在宣告!宣告死者身份!宣告生者地位!宣告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权力无声,震耳欲聋!无形,重若千钧!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杂激动、渴望与冰冷野心——猛地冲上仲尼头顶!嘴唇无声翕动:“礼乐…仪式…权力…儒……”这几个词,像烧红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更灼穿了他对“殷儒”那点模糊敬畏——原来高冠博带之下,裹着的,是与停尸房草席上同样冰冷、同样被标价贩卖的“工具”本质!
葬礼队伍远去,宏大乐声消散风中。
街道恢复嘈杂。仲尼仍站在原地,如泥塑。
“丘小子!发什么呆!香烛呢?等着被骂啊!”桑老拐骂声从身后传来。
仲尼猛地回神!眼底深处瞬间燃起的火焰迅速隐没,恢复往日沉静木讷。
他低头应声,快步朝香烛铺走去。
但有什么东西,己在他心底深处,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从那天起,城里有大户丧事,只要桑老拐没派活,仲尼总设法溜出,远远躲人群后,或爬上大树,贪婪窥视宏大葬礼每一细节。
他不再看哭啼孝子贤孙,不再看华而不实陪葬品。目光如精准锥子,死死钉在乐师身上,尤其那位白发老“殷儒”。
他观察白发老“殷儒”指挥时手臂挥舞弧度,眼神扫过乐师队伍的威严,如何用细微手势让整个乐队音调瞬间转变。
他竖起耳朵,拼命捕捉复杂乐声中的每一音符,每一种节奏变化。
他捡来废弃竹片、苇管,躲堆放棺材板的角落,偷偷模仿乐器形状,尝试吹响、敲打。声音刺耳难听,毫不在意。手指被竹片划破,嘴唇被苇管磨出血泡,浑然不觉。
一次,他溜进桑老拐存放废弃旧乐器的杂物间,发现一把蒙皮破损的小鼓和一支裂缝陶埙。如获至宝!
趁夜深人静,溜到远离棚屋的后山乱葬岗附近,对着冷月荒坟,一遍遍敲打,一遍遍吹奏。
不成调的鼓点!呜咽般的埙声!在死寂乱葬岗回荡!惊起几只夜枭,凄厉鸣叫!他并不害怕!相反,在这死亡之地,听着自己制造的、粗陋却带原始力量的声音,他感到奇异兴奋与掌控感!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位“殷儒”,指挥无形乐队,向脚下埋葬无数无名尸骨的土地,向头顶冷漠苍穹,宣告着什么!
月光下,少年仲尼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荒草丛生的坟茔上。他手中破损的鼓槌每一次落下,都像敲击在命运那扇沉重而紧闭的大门上。
那不成调的埙声,呜咽盘旋,既是对死亡的哀鸣,也是对某种尚未清晰认知的、巨大权力的第一次、充满野性的试探与召唤。
隔壁停尸房飘来的陈腐气息,后院桑老拐的骂骂咧咧,关于“丧门星”、“野种”的窃窃私语,似乎都被这荒坟野地的鼓点和埙声暂时驱散。
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触摸到了那名为“礼乐”的权力之门的冰冷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