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抱拳,声音前所未有的沉凝:“是!夫子!路明白了!”
转身大步踏入雨幕,背影竟透出一股与这天气、与那工地相匹配的、破开一切的狠劲。
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沉闷的响声在水下迅速传播,荡开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季氏暖阁。
银丝炭在兽吞铜炉里烧得通红,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季平子眼中的寒意。
他斜倚在锦榻上,指尖捻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珏,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呵,孔丘?嫌丧葬冻土的钱烫手了?散财买名?办学?教什么?教那些泥腿子懂得规矩,好来和我等的家臣争权夺利?”
他嗤笑一声,玉珏在指尖转了个圈,“也好,让他折腾。冻土上,看他能种出什么好芽!传令下去:凡我季氏采邑子弟,不得入其学舍!违者,家法处置!”
叔孙氏演武场。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溅起细碎水花。叔孙昭子立于廊下,缓缓擦拭手中青铜剑,剑身寒光流转,映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育新人?”
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鲁国的权柄,早己深入三桓肌理,岂是办个学社就能动摇的?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手腕猛地一抖,剑锋破开雨幕,发出尖锐嗡鸣,“盯紧他!看他到底要教些什么!一字一句,皆需报我!”
孟氏书房。
线香袅袅,气息沉静。孟僖子独对一案,案上摊着一册翻烂的《士丧礼》拓本,边缘己被得发亮。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雨幕,喃喃自语:“育新人……以礼为骨……或是一条新路?”眼中微光一闪,似被触动,旋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难……难啊……冻土太深,人心太冷……”
宫城深处。
鲁昭公独自抚摸着案上一枚新铸的“礼”字铜币,冰冷的触感令他指尖微颤。
孔丘办学……是助公室培植新力,以抗三桓?还是另起炉灶,意在他图?
他心中忐忑,如履薄冰,却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期待,如同冻土下艰难探头的草芽,无声地咀嚼着那两个字:“礼政……新吏……”
寒风卷着冰雨,无情地刮过城西那片荒地。
断壁残垣在雨中瑟缩,泥泞不堪,几无立锥之地。
孔丘素麻深衣下摆早己沾满泥点,他却浑然不顾,亲临工地,立于一片狼藉之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发髻,水珠顺着他清癯的面颊滑落。
他指点着废墟,声音沉稳,穿透雨声:“讲堂需敞亮!窗牖要大,迎纳天光,驱散蒙昧!”
“书斋需静谧!远离市嚣,方能使心思澄明,专注学问!”
“庭院中央务必留空!日后……自有他用!”
工匠们在雨中忙碌,敲打声、号子声与风雨声交织。
断壁被推倒,荒草被铲除,深深的地基轮廓在泥水中逐渐显现。
一切都在混乱中孕育着新的秩序。
孔丘伫立雨中,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疮痍之地。
旁人只见泥泞废墟,他却仿佛穿透雨幕,看见了未来屋舍俨然,听见了书声琅琅,感受到了一股即将破土而出的蓬勃生机。
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
泥泞的路上,一个身影踏着坚定的步伐走来。
来人身材结实,面色微黑,沉默寡言,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正是冉耕(字伯牛,时年二十二岁)。
他踏过泥泞,首至孔丘面前,沉稳躬身行礼,目光诚恳而坚定:
“耕,久慕夫子之名,闻夫子在此破土立学,愿追随左右,执鞭坠镫,学习礼政真义,为鲁国育才尽绵薄之力。”
他出身鲁国“冉氏”宗子,与孔子同里,亲见采邑倾轧,厌倦虚文缛节,内心渴求经世致用之学,能真正安邦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