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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风雪中的听潮亭（第1页）

雪，像是永远下不完。

陈暮是被活活冻醒的，骨头缝里都淬着冰碴子，每一次呼吸，都像把无数把钝刀子从喉咙一路拖到肺里，拉出血淋淋的寒意。胸口更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扯得他浑身痉挛，要把那点仅存的热气彻底挤碎。他费力地掀开被冰碴糊住、重逾千斤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白，狂风暴雪卷着鹅毛大的雪片，像是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早己麻木、失去知觉的脸上。

他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行着，身体在深厚的积雪里犁开一道深深的沟壑，冰冷的雪沫子无孔不入，顺着破烂衣领的缝隙钻进去，贴着皮肤往下滑，带来一种濒死前诡异的麻痒。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

“咳…咳咳…”一口带着冰渣的粘稠血沫呛了出来，瞬间被酷寒冻结成几颗刺眼的红玛瑙，砸在雪地上，转眼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咆哮，没什么温度，却像根冰锥，精准地刺破了陈暮濒临溃散的意识，“想活命，就闭紧嘴，省点力气。”

陈暮艰难地转动几乎冻僵的眼珠，视线顺着拖拽自己的那条手臂向上攀爬。手臂的主人裹在一件厚重得夸张的纯白貂裘里，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和两片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风雪狂暴如怒兽，这人却在其中走得异常沉稳，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积雪仿佛自动退避，形成一小块坚实的落脚点，仿佛他踏着的不是能陷死人的厚雪，而是北凉王府内打磨光滑的青石板。

“南…南宫？”陈暮喉咙撕裂般疼痛，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但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混沌脑海深处那扇门，关于这个世界的庞大信息碎片轰然涌入、拼凑——北凉王府，听潮亭守阁人，天下第一美人，同时也是天下间最可怕的刀客之一，南宫仆射！

拖行的力道顿了一下。

“认得我？”南宫仆射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微侧过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眸子极快地扫过陈暮的脸，目光锐利得如同雪夜里陡然出鞘的三尺青锋，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看来不是寻常误入雪林的流民。”

陈暮想苦笑，嘴角刚扯动，胸口那股灼痛便猛地炸开，化作几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流民？他比流民惨一万倍。他是被上一个世界崩溃时的空间乱流硬生生撕扯、揉碎，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抛掷到这见鬼的冰天雪地里的倒霉蛋。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装，左臂以一种绝对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又被冻成了惨白的冰坨子，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带来钻心的疼。最糟糕的是体内那股属于“火灵共生体”的狂暴灼热能量，此刻像是被这酷寒彻底冻结、封印，沉在丹田深处，任凭他如何呼唤，也调动不出一丝暖意。寒毒如同跗骨之蛆，正顺着断裂的经脉疯狂蚕食他最后一点生机。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无边黑暗的冰冷深渊时，前方混沌的风雪幕布，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角。

一座巍峨的八角石楼如同沉默的洪荒巨兽，盘踞在视野尽头冰封的墨色湖畔。飞檐斗拱在狂舞的雪沫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沉重。檐角悬挂的巨大青铜铃铛纹丝不动，表面凝结着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壳，反射着天光，透出死寂的惨白。石楼临湖而立，那湖面早己冻成一面巨大无朋、光滑如镜的墨玉，倒映着石楼的暗影和漫天狂舞的飞雪，构成一幅宏大而肃杀的画卷。

北凉王府禁地，藏尽天下武学的听潮亭！

“到了。”南宫仆射停下脚步，松开手，动作干脆利落。

陈暮失去了唯一的支撑，像个破麻袋般重重摔在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青石台阶上。剧烈的撞击让眼前金星乱冒，骨头断裂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他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手指死死抠住石阶边缘，挣扎着想要撑起一点身体，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台阶上那些复杂而古老的浮雕纹路——似乎是一些面目狰狞的瑞兽，线条在岁月风霜侵蚀下己有些模糊。

嗡——！

异变陡生！并非来自眼前这座沉寂的听潮亭，而是源于他自身！

脊椎深处，那沉寂的、被寒毒和濒死重伤死死压制的“机械佛陀”核心——那是上个科技侧世界融入他脊椎的顶级生物机械义体，他意识与力量的中枢——此刻竟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能量脉冲，如同被强磁吸引的铁屑，完全不受他控制地顺着他的指尖，猛地注入身下的石阶！

咔嚓！

一声脆响，在风雪的咆哮中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陈暮身下，那块雕刻着一头盘踞咆哮状狻猊的巨大青石板，竟应声裂开一道头发丝般细密的缝隙！更诡异的是，那裂缝边缘，并非寻常石料崩裂的粗糙断口，而是瞬间浮现出一层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毫芒！那光芒锐利无匹，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破灭万法的纯粹锋锐意志，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在他视网膜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陈暮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这感觉……是刀意！纯粹到极致的刀意！这听潮亭的石阶，竟能承载并显化刀意？不！或者说，是整个听潮亭，这座看似古朴厚重的石楼，本身就是一件蕴藏了无穷刀意的……活着的兵器？！

南宫仆射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疾风掀起了她兜帽的一角，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的容颜彻底暴露在风雪中，此刻却没有任何令人心醉的美感，只有极致的震惊和刀锋般的审视！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陈暮身上，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彻底剖开。下一瞬，这目光又闪电般扫过石阶上那道刚刚浮现又消失的淡金裂缝，最后，落在他那只还按在石阶上、沾满血污和雪泥的右手。

“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亘古不变的清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方才那一闪而逝的锋锐气息，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但那种斩断万物、破灭规则的本质，瞒不过她这个己站在刀道绝巅之人的感知！这重伤垂死、来历不明的野小子，体内竟藏着能与听潮亭千年积累的磅礴刀意产生共鸣的东西？那是什么？

陈暮张口欲解释，一股更浓烈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最后残存的感官里，是南宫仆射那深不见底、充满探究与冰寒戒备的眼神，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紧接着，是听潮亭那深不见底的幽暗门户深处，仿佛被刚才那瞬间的共鸣所惊醒，隐隐传来的、低沉而连绵的嗡鸣……

如同沉睡的巨龙在深渊中翻了个身，发出不满的低语。那是刀鸣！是千万柄沉寂的古刀，在鞘中微微震颤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