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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空气中染上了芳草和泥土的新鲜味道,气温稍降,车队又坚持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赶在日暮时分到达了驿站。
然而这次的驿站不同于之前遇到的驿站,此处颇具异域风情,用膳还都是在驿站内宽阔的露天场地上。但李安衾贵为长公主,又生性喜静,驿站的后厨自然不敢怠慢,单为她一人做了晚膳送到天字一号间。
陆询舟、沈瑰和范殊臣三人虽为士人,心里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夜幕降临,三人沐浴更衣后便一同加入了护卫们的篝火晚会。
陆询舟在这里买了信纸,然后和沈、范两人坐在某个篝火堆的边上,一边等待烤肉烤熟,一边给远在长安的阿娘与兄长写信报平安,顺便请他们把女儿陆绥的近况写成信统一寄到杭州府。
“我想我兄长了。”沈瑰抬头,仰望悠远深邃的苍穹,眸中倒映着清冷的孤月,“更想他做的家乡菜。”
“范某也思念远在长安的妻女了。”范殊臣轻声附和道,而后俯身将架在篝火上的烤肉翻了个面,“唉,最念家中的四岁小女,每逢下值回家,一进门她总要我抱一抱、举高高,然后揪着阿耶我的胡须说‘最喜欢阿耶了’。”
陆询舟写完家书正文上的最后一个字,接着行云流水地题上署名和时间。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她把封好的信交给驿站的小厮,而后朝身旁两人漾出笑来,“我们做的是道济万民的义举,一时的分离不算什么,家人们会为我们自豪的。”
不久,驿站的驿长亲自到场慰问赈灾的车队人员,引得现场的喧哗不已。那驿长是一位栗特美人,今夜她一身火红的石榴裙,热情又奔放,盈盈一握的腰间系上一朵雨后刚采摘的芍药花,可谓风情万种。
护卫们意兴大发,一个个笑着闹着要驿长跳胡旋舞[一],驿长娘子笑着答应下来。所谓“高手在民间”,几个隶属金吾卫的护卫正好出身不错,惯解西域音律,索性当场就唤驿站的人员拿来乐器助兴。
陆询舟携上一壶米酒,同沈瑰、范殊臣一同挤过人群到那个最大的篝火边上。
欢快奔腾的音乐响起,栗特美人翩翩起舞,火红的石榴裙在泼墨的夜色中绽放,引得众人掌声连连。陆询舟看见范罗赫手持着一件像是琵琶的乐器,弯腰凑到奏乐的护卫们边上与他们悄声讲着什么。随后音乐欢快不减,几个护卫对那个绿瞳波斯郎君露出了调侃的眼神。
片刻,音乐来到一个大高潮,在骤然降调的瞬间,一个饱满温暖的音色突然闯进鲜明活泼的音乐中,众人将目光投向正在弹奏乌德琴的波斯郎君。
范罗赫指尖蹁跹,灵活地拨动琴弦,偶然间抬头朝栗特美人温柔一笑。一男一女,配合极为默契,范罗赫弹琴的同时跳起波斯的民间舞蹈,栗特美人胡旋舞的风流韵味不减,一个又一个的旋转蹬踏,一气呵成。两人的表演精彩绝伦,直到结束时还教观众们意犹未尽。
临近露天场地的驿楼三楼,沐浴后的长公主殿下一袭素衣坐在窗边,美若谪仙,她头像窗外的柔和视线至今未曾从陆询舟的身上移开半分。
采薇端着晚膳走进来,看见李安衾倚窗而望,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
她就说堂堂长公主殿下居然不愿在天字一号用晚膳,宁愿被底下的热闹吵得不得安宁,也要换到露天场地旁的驿房用膳。
原来都是为了自家的小郎中。
露天场地上,范罗赫与栗特驿长的表演已经结束了,可人们兴致还在,无人愿意就此歇下。范罗赫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混迹在篝火边上喧闹人群中的陆询舟。他今晚喝了点酒,醉意上头驱使他靠近了陆询舟,又鼓起勇气用那口十分不标准的官话,道:
“陆郎中,罗赫……早闻您清暑宴的事迹,要想您应……该通晓音律,今日虽没有古琴在此,但可否……请您献唱一曲。”
身边好几个护卫听见了连忙点点头,也跟着一起央求,后来气氛逐渐扩散到众人起哄的地步。
“陆郎中,唱一曲!”
“陆郎中,唱一曲!”
“陆郎中,唱一曲!”
驿楼上的李安衾盯着那个笑着朝陆询舟伸出手的藩人,她眉间微蹙,情不自禁地眯起美眸。
怎么又是白天那个藩人?她想。
美人倦梳头,倚在窗边,那散落的三千墨丝透着某种漫不经心的慵懒,窗外明亮的烟火色将她的轮廓勾勒得那么不切实际。
“采薇。”
正要退下阖上门的采薇一怔,随即恭敬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安衾漠然地撇了一眼楼下的光景,随即将窗微微合上些许,而后淡淡道:
“把行李中的鞭子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