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孝布的御辇在羽林军与金吾卫的保卫下,从深宫之中慢慢驶出。
众人含泪凝望着那驾御辇,陆询舟作为户部侍郎,按品级跪得离丹凤门还算近。此刻她一呼一吸间尽是白气,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名羽林军中郎将小心翼翼地拉开御辇的车门,一位金吾卫连忙提前摆好踏凳。
孝服那一点素白下摆率先出现在门边,众人呼吸一滞,而后皆是大惊——
当朝长公主李安衾在中郎将的搀扶下下车,随后便是大长公主与牵着年幼稚嫩皇长孙的太子妃。
继位太子殿下呢?!
在众人惊讶之际,李安衾恭恭敬敬地接过林南渟手中皇长孙李琰稚嫩的小手,将他带到午门外成百上千跪拜的京官面前,而后高高举起孩子的手。
刘公公手持两封诏书走到幼小的李琰身边,他先将一封诏书交给了身侧的一位小宦官,随后打开第一封诏书,当众宣布:先帝立皇长孙李琰为皇太孙。
读罢,刘公公又与那名小宦官交换了手中的诏书,朗声宣读起先帝李促的遗诏。
“夫天命之重,绿错奉其图书;天子之尊,赤县先其司牧。而功兼造化,桥山之树已阴;业致升平,苍梧之驾方远。至於平寇乱,安黎元,洒洪灾,攘大患,黄帝之五十三战,商汤之二十七征,以此申威,曾何足算。”
“昔者乱阶斯永,祸钟梁季,罄宇凝氛,曀昏辰象,绵区作梗,摇荡江河。朕拂衣於舞象之年,抽剑於斩蛇之地。虽复妖千王莽,戮首軘车;凶百蚩尤,衅尸军鼓。垂文畅於炎野,馀勇澄於斗极。前王不辟之土,悉请衣冠;前史不载之乡,并为州县。再维地轴,更张乾络。礼义溢於寰瀛,菽粟同於水火。破舟船於灵沼,收干戈於武库。辛李卫霍之将,咸分土宇;缙绅廊庙之材,共垂带绶。至於比屋黎元,关河遗老,或赢金帛,或斋仓储:朕於天下士大夫,可谓无负矣;朕於天下苍生,可谓安养矣。自栉风沐雨,遂成弭沴,忧劳庶政,更起沈疴。况乃汉苦周勤,禹胼尧腊,以矜百姓之所致也。道存物往,人理同归,掩乎元泉,夫亦何恨矣。”
“皇太子玱,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而天命不仁,玱自劳军,归途降祸,薨于幽燕。幸皇太孙琰,爱储之后,太子遗男,有圣人之德,明君之姿,属纩之后,七日便殡。宗社存焉,不可无主,皇太孙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虑及新君年幼,朕属摄政一人、顾命三人,以弼新君。”
“长清长公主李安衾,封摄政长公主。丞相卿许晏、太尉许柏夫、刑部尚书裴之周,封顾命大臣。此四者,同新君琰,即於柩前任命,戴孝二十七日,即弼琰治国理政。琰悉以后事付之,勿忧天下”
“其余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诸王为都督刺史任者,并来奔丧。濮王、莱五,不在来限。其方镇岳牧,在任官人,各於任所,举哀三日。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昔者华陵不掘,则朕意焉。辽东行事并停。太原元从人见在者,各赐勋官一级。诸营作土木之功,并宜停断。”[五]
李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声势浩大的场景让他情不自禁露怯,他想回到阿娘的怀抱中,可是当他回首想看看阿娘时,却见阿娘面色苍白、神容凄哀。小李琰固然喜欢漂亮知性的皇二姑姑,可是此时此刻,他更想抱住阿娘,奶声奶气地告诉她不要伤心。
于是小皇孙便照着想法去做,他趁着皇祖父身边那个尖声尖气的刘公公宣读遗诏时,欲挣脱二姑姑握着他的手。
不料李安衾感受到李琰不安分的动作,随即微微低首,低声严肃道:“琰儿,你现在是天子了,不可随性胡闹!”
小皇孙听罢委屈地嗫嚅道“不要姑姑牵,琰儿要阿娘。”
他压根不知道“天子”是什么东西。能动吗?能吃吗?能玩吗?他好奇地想问一问姑姑这“天子”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他方揪上李安衾的衣袖,刘公公便宣读完了诏书。
雪势愈大,大明宫笼罩在弥漫的白茫中,晶莹干净的雪花在渐起的狂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舞着,落在宫门前那些王侯将相、三公九卿们的身上。莹白的雪花,与朱红的宫墙、青黑的檐瓦相衬着,透着几分不可言说的苍凉。
在小李琰清澈懵懂的双眼中,刘公公念完一些晦涩难懂的话以后,丹凤门外跪着的那些衣着奇怪的大人们突然都莫名地恭恭敬敬地望向他。
群臣跪拜,千官山呼。
“吾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
。
景升十一年十二月九日,太宗崩于紫宸殿。皇太孙琰嗣位,诏改元贞安。依遗制:进长清公主李安衾为摄政长公主,以丞相卿许晏、太尉许柏夫、刑部尚书裴之周并受顾命
————《晋书·睿宗本纪》
[一]摘自《二千年间》。
[二]同上。
[三]张载的横渠四句。
[四]遗诏的内容来自唐太宗的遗诏,有部分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