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还不自知的心灵的头一瞥,宛若天空的曙光,那是某种光灿的、陌生的东西的苏醒[二]。李琼枝在一瞬间发现了她身上前所未有却又深深吸引她的感觉——
是成熟之下所隐藏的忧伤慢慢爬上少女青春的脸庞。
那夜,回府后她失眠了。
《关雎》中的君子夜间“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的大概是淑女采摘荇菜时端庄得体的模样。李琼枝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窗外的那轮可望而不可得的明月,想的却是李安衾露出的那节皓腕。
真是疯了啊。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安衾感觉到了李琼枝的异样。像是:宫宴上若有若无的视线、意外触碰时那人的抵触、宫墙上频繁出现沾着露水的春花……
仲春二月,太子李玱迎娶寒门出身的中书舍人之女为太子妃,圣人为作重视,大赦天下,同时长安城解除宵禁一夜,让全城的百姓来一同目睹太子的盛大婚事。
这算是圣人为扶持寒门而促成的一桩政治联姻,成亲的两个年轻人毫无任何感情基础。看着皇兄李玱与皇嫂林南渟生疏客套的模样,李吟霁悄声向父皇问道:“父皇,为什么要让两个陌生人成亲啊?”
李促摸摸幺女的脑袋,对着李安衾有意无意说:“你皇兄皇嫂们会习惯的,毕竟一旦付出真正的感情就要心甘情愿地被对方拿来谋利,与其婚后日久生情,不如多点理智。”
彼时圣人与燕王正因收归兵权一事上暗潮涌动。李安衾听罢父皇的话,明白了其中他向她阐述的新道理。
她不愿牵连李琼枝,每每感受到她怯怯的目光,李安衾总是煎熬的。战场上当机立断的兵诡之道与深宫中瞬息万变的尔虞我诈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她不希望李琼枝陷入那权力之争的漩涡。
可况,我已经是个脏透了的人。
所以求你别碰我,会脏。
夏季的关中总是多雨的。
没完没了的大雨,就像密室中那些犯人们似乎流不尽的血,从刑架上流淌下来,凝固在石板的缝隙间,那些血肉终将腐臭发烂。
正如绽放的牡丹终有一日也会枯萎。
李容妤的生辰宴在公主府上如期举办。只吃了点菜,李安衾便悄然离席去寻养病的安乐郡主谈天。一个是身体病了的人,一个是心灵病了的人,她们坐在罗汉床上聊着彼此孤寂的世界,一起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愣神,思绪短暂的逃离令李安衾心安。
那时李安衾看见窗外的雨幕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撑着青罗伞自雨幕中向她们走来。
“皇姑姑担心你吃太少了。”那人对着窗边的公主故作镇定地说着,收了伞,恪礼地敲敲门。
古板得有些滑稽。
郡主的侍女拉开门,她将伞留在屋外以免弄湿李烬月房间的地板。食盒被放于罗汉床中间的小几上,李安衾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碗温热的山药粥,热气腾腾的白气氤氲在她纤长的手指四周,不自觉地润湿了她的手指。
“殿下哪怕吃一点也行,好吗?”
她低头看向床上的公主,温声道。
怀化大将军战场杀人如麻,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待久了远离人烟的大漠,她的眼神按理来说应该是漠然又坚毅的。可此刻李琼枝的眼神却满是温柔,或许其中包含着克制的缘故,望向李安衾的时候眼中又像是饱含着碎冰,一下剐掉了李安衾柔软内心的一小块。
那时,她的心颤了一下。
有点像是求主人乞怜的大白犬。
李安衾看着她,突然有了想胡闹的欲望。
她摇摇头,柔声道:“阿姊喂我吧。”
李都护听完一怔,李烬月看她这副模样失笑着摇摇头,刚想为李都护找个台阶下谁料她径直拿起几上的瓷碗,用汤匙舀起一勺山药粥吹了吹,而后恭恭敬敬地递到公主殿下的唇边。
时至今日,李琼枝依旧清楚地记得她与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密接触。喂公主殿下喝第一勺粥时,她粗糙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了殿下柔软的上唇。
指尖那点柔软的触感化为灵魂的震颤。
李安衾眉间微蹙。
“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为指尖的触感失神的片刻,手中的瓷碗被少女自顾自地夺去。这是她们再遇之后,李安衾第一次对她有了点蛮横的举动。右手自觉地将汤匙放到公主的瓷碗中,她不敢看她,只能故作往日的严肃模样,然后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告退。
走出门,郡主的侍女将伞撑开递来时,她右手下意识去接,似是意识到什么,最后握住伞柄的变成了左手。
雨势更大了,雨幕中那人撑着伞的身影渐行渐远。
李烬月将目光放回对面心不在焉吃粥的李安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