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三年,春。
府试开考这日,宁安府衙外的长街上挤满了从各县赶来的考生。不同于县试时的寒冬积雪,春日的阳光己带着暖意,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考生们手中的布囊、书卷都泛着柔和的光。沈砚之背着装有《策论精要》和文具的布囊,站在人群中,比县试时多了几分沉稳——经过三个月的备考,他不仅打磨了学识,更记住了李御史“戒骄戒躁”的叮嘱,指尖虽仍因紧张微微发紧,眼神却格外坚定。
“沈兄!沈兄!”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砚之转身,只见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的青年正朝着他挥手,脸色苍白,身形也比县试时消瘦了许多,正是当年县试时与他同场、因咳血病求他代答的吴生。
“吴兄?”沈砚之有些惊讶,连忙走上前,“你也通过县试了?我还以为……”他没说下去,却想起县试后曾听人说,吴生因家境贫寒,又染了咳疾,恐难再继续备考,没想到他竟还是来了。
吴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激动:“托沈兄的福,县试后我请了个老郎中调理,虽没痊愈,却也能撑着来考府试。毕竟这府试名额,来得太不容易了,我不想放弃。”他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捂着嘴,帕子上隐约渗出一点猩红,却又连忙揣回怀里,怕沈砚之看见担心。
沈砚之心里一紧,却没点破,只是问道:“吴兄家住哪里?来府城多久了?住的地方还习惯吗?”
“我家在邻县的吴家村,离这里有五十多里路,”吴生道,“我前天就来了,在城外的客栈住下,一晚只要五个铜板,就是有点冷,不过能省点钱给郎中抓药,也值了。”他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厉害,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沈砚之连忙扶着他,才没让他摔倒。
“吴兄,你这身子……要不还是先休息一下?府试还要等半个时辰才开始,别累着了。”沈砚之扶着他走到旁边的树荫下,让他靠着树干坐下,又从布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他,“喝点水,润润嗓子。”
吴生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才缓过劲来,感激地说:“多谢沈兄。其实我也知道,我这身子未必能撑完三场府试,可我爹临死前说,咱们寒门子弟,只有读书考科举,才能有出路。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想试试,哪怕只考一场,也没白活这一遭。”
沈砚之看着他眼中的执着,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在流放地的挣扎,想起祖母的期盼,想起李御史的力保,忽然觉得,他们这些寒门考生,就像春日里的野草,哪怕生长环境再恶劣,也总想着朝着阳光,再努力生长一点。
“吴兄放心,”沈砚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一起考,要是你身子不舒服,随时跟我说,别硬撑。”
吴生点点头,刚想说话,却听见衙役高声吆喝:“府试即将开始,请各位考生按县籍排队,出示县试凭证,依次入场!”
两人连忙起身,跟着人群往府衙门口走。府试的考场比县试更规整,号房也更大些,每个号房里除了桌椅、炭盆,还多了一张小床,供考生休息——府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天,考生需在考场内住满九天,对体力和耐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沈砚之被分到了第12号房,吴生则在隔壁的13号房。两人在号房门口告别,吴生笑着说:“沈兄,咱们场后见,到时候我请你吃府城最有名的馄饨!”
沈砚之也笑了:“好,我等着。你好好考试,别太勉强自己。”
走进号房,沈砚之先仔细检查了一遍桌椅和床榻,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把布囊放在桌上,拿出文具和书籍。他刚想坐下复习,却听见隔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吴生压抑的咳嗽声,比之前更剧烈,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沈砚之心里一慌,连忙走到号房门口,隔着木板问:“吴兄?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有回应,只有咳嗽声越来越响,还带着喘息。沈砚之顾不得考场规矩,推开号房的门,冲到13号房门口,只见吴生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渗着血,手里的帕子己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显然是咳血病突然发作,还摔在了地上。
“吴兄!”沈砚之连忙蹲下身,扶起他,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晕倒了!快找郎中!”
周围号房的考生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有的面露惊慌,有的则冷漠地看着,没人敢上前帮忙——府试规矩森严,考生擅自离开号房己是违规,若再牵扯上“病患”,恐会被取消考试资格。
“别喊了,沈兄……”吴生虚弱地抓住沈砚之的手,声音微弱,“我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你快回自己的号房,别连累你……”他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溅在沈砚之的衣袖上,鲜红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