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支着一个小摊,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道袍的老者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后,桌上放着签筒和签文簿子。他看起来昏昏欲睡,与大殿的喧闹格格不入。
“走,月儿,去那边。”顾清尘拉着云疏月,灵活地穿过人群,来到老道的签摊前。
“道长,”顾清尘脸上挂起他那副惯常的、人畜无害的江湖郎中笑容,语气轻松,“劳驾,求支签,看看我家这口子跟我这跑江湖的,缘分还有没有得续。”
老道被惊醒,慢吞吞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在顾清尘和云疏月身上扫过。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指了指桌上的签筒:“心诚则灵,随意取一支便是。”
顾清尘拿起那个沉甸甸、油光锃亮的竹制签筒。他低头看向身侧的云疏月,眼中带着笑意和询问。
云疏月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紧盯着签筒的眼睛,泄露了她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她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顾清尘便不再犹豫,手腕轻动,竹签在签筒里哗啦啦地碰撞起来。
那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在喧闹的大殿角落显得格外清晰。他摇得随意,仿佛只是随手为之,并无多少郑重其事。
然而,当一支竹签“啪嗒”一声从筒口跳出,落在他掌心时,云疏月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过去。
竹签是深褐色的,顶端刻着一个朱红的数字——“九十九”。
老道接过竹签,慢悠悠地翻开他那本边角都磨得起毛的签文簿子,手指顺着签号一行行往下找。
找到“第九十九签”那一行时,他那昏花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再次打量了顾清尘一遍,捋着胡子道:
“二位,此乃上上大吉之签!”
他指着簿子上的签文,一字一句地念道,“浮世千般扰,情丝一线牢。白首同心意,天亦妒良宵。”
念完,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云疏月那张清冷绝艳却透着偏执的脸上,缓缓道:
“签文之意,二位乃天命缔结之缘,情丝缠绕,牢不可破。
纵使世间纷扰万千,亦不能动摇分毫。白头偕老,心意相通,便是连天道,也要妒羡二位这份良缘美眷呐!
此等签文,老道在此解签数十载,也不过第二次得见。二位,福泽深厚,羡煞旁人啊!”
“白首同心意,天亦妒良宵……”
云疏月低声重复着签文最后两句,清冷的眼眸中像是投入了石子的寒潭,漾开一圈圈激烈的涟漪。
那是一种极致的满足混合着更深沉、更偏执的占有欲。
她猛地转过头,不再看那老道,而是死死盯住顾清尘,另一只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也抬了起来,精准地掐住了顾清尘腰间的一块,指尖用力。
“听到了吗,夫君?”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你是我的!天道说的不算!它敢妒忌,我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眼神里的决绝和狠厉,分明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味。
她指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掐得顾清尘龇了龇牙。
顾清尘一边忍着腰间的“酷刑”,一边还得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对着那老道连连点头:“听到了听到了!道长解得好!我娘子这是太高兴了!(⊙﹏⊙)”
他赶紧从袖袋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揽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和“夫君是我的”双重气场的云疏月,迅速离开了签摊。
下山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
云疏月依旧紧紧攥着顾清尘的手,但比上山时更沉默,唇瓣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周身那股清冷疏离的气息更重了,仿佛还沉浸在签文带来的强烈情绪中。
那份“白首同心”的承诺,非但没有完全安抚她,反而像是点燃了她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引线——那百年孤寂等待留下的深刻烙印,在听到“浮世千般扰”时,又被悄然触动。
顾清尘自然察觉到了。路过半山腰一个卖糖画的小摊时,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糖画在阳光下闪着的光泽。顾清尘脚步一顿,拉着云疏月走了过去。
“老丈,麻烦来一个。”顾清尘笑眯眯地指了指摊子上插着的样品,“要那个……嗯,就那个缠在一起的并蒂莲!”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乐呵呵地应着,舀起一勺熬得金黄透亮的糖稀,手腕灵活地转动,金黄的糖丝在冰冷的石板上飞快地流淌、勾勒。很快,两朵栩栩如生、茎叶相连的莲花便跃然“板”上。
“来,娘子,给。”顾清尘接过还带着余温的糖画,小心翼翼地递到云疏月面前。晶莹剔透的莲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甜丝丝的香气萦绕鼻端。
云疏月的目光落在糖画上,又缓缓移到顾清尘带着讨好笑意的脸上。
她眼底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一丝,犹豫了片刻,终于松开了紧攥着他的手,接过了那支糖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