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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冰雨与余温（第1页）

海城的深秋，雨水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冰冷的雨丝斜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将民政局那栋方方正正的建筑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阴郁之中。

台阶下，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司机撑着伞，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江雪凝率先下车，一袭剪裁凌厉的黑色MaxMara羊绒大衣裹住她纤细却紧绷的身体，同色系的阔腿裤下，细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她下巴微抬，线条冷硬，像一尊拒绝融化的冰雕，将所有的脆弱和那本蓝色笔记本带来的惊涛骇浪，死死封存在坚硬的外壳之下。雨丝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倔强的脆弱。

陆景川紧随其后，一身熨帖的深灰色羊绒西装，外面是同色系的经典款风衣。他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体贴地倾向江雪凝，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他的侧脸在伞沿的阴影下显得温润如玉，看向江雪凝的眼神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疼惜与守护。只是那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尘埃落定的松弛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晕开。

“雪凝，雨凉，小心脚下。”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的魔力，另一只手虚扶在江雪凝的肘后，姿态亲昵而占有欲十足。

江雪凝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越过陆景川撑起的伞沿，死死钉在民政局门口那根冰冷的廊柱旁。周烬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深灰色的风衣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头发也被打湿了些许，几缕黑发贴在的额角。他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株沉默的冷杉，与周遭匆忙避雨、神色各异的人群格格不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与这清冷肃杀场景极不相符的东西——一个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浅蓝色保温袋，崭新得有些刺眼。

江雪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那个保温袋！她认得！是她有一次心血来潮买给家里小狗用的，后来被周烬拿去装她的胃药和应急的温牛奶！这个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可笑的细节，在此刻，在她即将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用冷漠和愤怒构筑的防线！他什么意思？！用这种廉价的东西来提醒她过去的“恩惠”？来羞辱她？！

一股混杂着被冒犯的羞恼和更深层恐慌的邪火，猛地窜上江雪凝的心头！她踩着高跟鞋，几乎是带着一股决绝的戾气，无视了陆景川的伞，几步冲上台阶，站定在周烬面前。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发顶和肩膀，带来一阵寒意，却远不及她此刻眼神的冰冷。

“东西带齐了？”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像绷紧的琴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

周烬抬起眼。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那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江雪凝感到窒息和心慌。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平静地将手中那个印着小熊的保温袋往前递了递，动作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保温袋的拉链开着一条小缝，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米香和药材清苦的气息，极其霸道地钻了出来，瞬间穿透了冰冷的雨幕，钻进了江雪凝的鼻腔。

是粥！温热的白粥！还有…她的胃药！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他居然…在离婚当天，在民政局门口，给她带了药和粥？！他是疯了？！还是…在可怜她？！用这种廉价的、施舍般的“关怀”，来彰显他的“高尚”和她的“不堪”？！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周烬！你恶心谁呢？！”江雪凝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划破雨幕，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你以为你是谁？！拿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这里装圣人？！我江雪凝需要你的可怜？！需要你这点破粥烂药？！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嘴脸！我看着就反胃！”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向那个递到面前的保温袋！

“啪——！”

一声闷响！力道之大，保温袋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重重砸在民政局门口冰冷湿滑的大理石台阶上！保温盖被震开，里面滚烫的、熬得恰到好处的粘稠白粥，混合着几粒未被碾碎的米粒，还有那个印着德文标签的白色小药瓶，瞬间泼洒出来！雪白的粥体在灰色的石阶上迅速蔓延、流淌，如同被碾碎的、不堪回首的过去。药瓶滚了几滚，停在浑浊的粥渍边缘，瓶盖松动，几片白色的药片狼狈地散落出来，很快被雨水打湿。

热气混合着米香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又迅速被雨水浇灭。那一片狼藉的白色，在灰暗的背景下，刺眼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

周烬的手还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保温袋提手的触感和…粥被打翻前最后传递过来的那一点微弱的余温。几滴滚烫的粥液溅在了他深灰色风衣的下摆，晕开几处深色的污渍。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垂在身侧。自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头，所有的光线瞬间沉没，化为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那黑暗里，最后一点属于“周烬”这个身份的微光，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