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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无用的忏悔（第1页）

重症监护室里弥漫着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像时间的秒针，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江雪凝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几乎与白色的枕头融为一体。浓密的睫毛低垂着，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脆弱易碎的躯壳。右手腕上缠绕着监测导线的胶布，像一道屈辱的枷锁。

“雪凝。”江母推门进来，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雪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像蒙尘的玻璃珠，毫无生气地滑过母亲的脸，最终，定格在江母身后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上。

周烬。

刹那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时间凝固了。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猛地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略显急促的鸣音。

江雪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空洞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撕裂、点燃！震惊、难以置信、铺天盖地的羞愧、灭顶的悔恨……无数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疯狂交织、冲撞！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濒死的鱼。

周烬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她。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深得像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模样，却激不起半分涟漪。他只是极其短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移开视线，转而投向墙壁上那台稳定跳动着绿色光点的心电监护仪。仿佛那单调重复的曲线，远比眼前这张曾让他倾尽五年心力、最终却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脸，更值得关注。

“我……我出去透透气，你们……聊聊。”江母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沉重的门锁“咔哒”一声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也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无限放大。

只剩下两人。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嘀……”声，像冰冷的鼓点，敲打在各自的心上。

江雪凝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周烬身上，贪婪地、痛苦地、一寸寸地描摹着他。他瘦了。下颌的线条比记忆中更加锋利，像被生活磨砺过的刀刃。眼窝似乎更深了些，衬得那双眼眸更加幽邃，也更加冰冷。不再是那个在江家厨房里为她熬煮养胃粥时，眉宇间带着温和专注的男人了。五年时光，她亲手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情的余烬也踩灭了。

“你……”江雪凝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瘦了。”

周烬依旧沉默。目光停留在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仿佛在研究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模型。那冰冷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江雪凝心如刀绞。

回忆如同失控的洪流，冲破她试图筑起的堤坝。民政局门口，冷雨如注。他递过来的那个保温袋，隔着薄薄的塑料袋，还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微弱却固执的温度。她当时是怎么做的？羞恼、愤怒、被陆景川话语挑拨起的怨毒……她狠狠地将它砸在地上！滚烫的粥和褐色的药汁混合着雨水，溅脏了他一尘不染的裤脚和鞋面……

“那天在民政局……”江雪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你给我的粥……”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是我……是我这辈子……喝过……最暖的粥……”她说不下去了，喉咙被巨大的悲伤堵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那迟来的、血淋淋的认知，比胃部的穿孔更让她痛不欲生！她亲手砸碎的，何止是一碗粥？是她唯一仅存的、被真心以待的温暖，是她亲手断送的救赎！

周烬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冰冷的仪器屏幕上移开，重新投向病床上那个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的女人。他的眼神依旧平静，那是一种看透了世事、再无波澜的平静。只是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凸起，泄露了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我错了！”江雪凝猛地抬起头，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憔悴，那双曾经盛满高傲和冷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绝望的哀求，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周烬！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凄厉，身体因激动而前倾，几乎要从床上扑下来。

周烬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他不再看她，转身，迈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仿佛要彻底走出这个充斥着悔恨与泪水、让他窒息的空间。

“别走！”江雪凝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从床上探出身，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周烬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带着一种濒死的、不顾一切的绝望，“求求你！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瞎了眼！我知道陆景川是畜生！我都知道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卑微到了尘埃里。

周烬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不止的手上。那枚曾经象征着他们婚姻契约、曾被她无数次嫌弃不够闪亮的婚戒，早己不知被丢弃在哪个角落。手腕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那绝望的抓握力道，清晰地传递着她此刻的崩溃与哀求。

他沉默着。病房里只剩下江雪凝撕心裂肺的哭求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周烬抬起另一只手。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冷的精准。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缓慢而坚定地，掰开了江雪凝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那动作，冷静得像一个外科医生在进行精密剥离，无情地切断着最后的连接。

江雪凝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又抬头看向周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淬了寒冰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狼狈与绝望。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空气重新流动，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小姐，”周烬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冰冷彻骨，“我们己经离婚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拉开病房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门外走廊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扇沉重的门，在江雪凝空洞绝望的视线里，缓缓地、无声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也隔绝了她所有迟来的、无用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