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医院急救中心走廊的空气,凝固着消毒水的冰冷和一种濒临极限的焦灼。手术室门楣上刺目的红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猩红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瘫坐在长椅上的江母。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黏稠的胶质。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电监护仪穿透厚重门板传来的、隐约而单调的“嘀嘀”声,敲打在江母紧绷的神经上,如同钝器重击。她手中的那本深蓝色备忘录,封面沾染的暗红血渍己经干涸,触手冰凉而黏腻,像一块沉重的墓碑。
“李婉茹女士?”一个穿着无菌手术衣、戴着口罩的医生快步走出手术室,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江母如同惊弓之鸟,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医生!我女儿……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但严肃的脸,眼神锐利:“病人情况非常危险。确诊为应激性胃溃疡引发的大出血,出血量很大。我们正在全力止血,但她的血压非常不稳定,几度测不到。己经输了大量血制品,但情况……依然不乐观。”他顿了顿,看着江母瞬间煞白的脸,语气沉重地补充,“手术风险极高,术后并发症的风险同样巨大。需要您签署病危通知书和手术风险告知书。”
“病危……”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母的心口,让她几乎窒息。她颤抖着手接过医生递来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触目惊心的“死亡”、“植物人”、“多器官衰竭”等字眼,像淬毒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看不清签字的位置。
“医生……求求你们……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破碎,握着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医生语气坚定,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无奈,“但您需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另外,”他看了一眼江母手中紧攥的备忘录,“病人胃病病史复杂,长期服用特定药物。她之前服用的胃药,成分里有铝碳酸镁和替普瑞酮,对吗?这非常重要!是否还有其他药物?比如……含曲马多的强效止痛药?”医生的目光紧紧盯着江母。
江母脑中一片混乱,强效止痛药?她只记得陆景川给女儿喂过白色的和棕色的药片……曲马多?她完全不知道!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本备忘录,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翻到【江雪凝个人事务篇-健康管理(胃)】,指着那行字:“有!这里有写!备用强效止痛片,含曲马多!但……但她说慎用,她没用过!昨晚没用!我确定!”她想起女儿在书房崩溃时,虽然剧痛,但并未服用那所谓的强效药。
医生迅速扫了一眼备忘录上的记录,紧绷的神色似乎略微松了一丝:“明白了!这很重要!曲马多会掩盖症状并加重出血风险!谢谢您提供的信息!”他不再多言,接过江母终于艰难签下的文件,转身快步返回了那扇吞噬生命希望的大门。
红灯依旧。
江母无力地跌坐回长椅,虚脱般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刚才与医生的对话耗尽了她的力气,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女儿命悬一线的残酷现实。那本备忘录……又一次,在关键时刻提供了救命的信息。周烬……这个名字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心上,混合着无尽的悔恨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扭曲的希望。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此刻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因为汗水和泪水变得模糊,她一遍遍地解锁,确认没有漏掉任何电话或信息。每一分钟的等待,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城市的另一端,周烬那间风格冷硬、整洁得如同精密仪器舱的公寓内。
沈知夏坐在那张线条简洁的灰色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对面沉默的周烬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墨蓝色的天幕上,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几颗疏朗的寒星闪烁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倒映在湿漉漉的城市灯火之上。
“烬哥哥,”她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温婉依旧,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江雪凝的母亲,李伯母,刚才联系我了。”
周烬端坐在单人沙发里,背脊挺首如松,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金属袖扣——正是沈知夏设计的“余烬星辰”样品。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蓝宝石表面缓缓,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听到沈知夏的话,他袖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比窗外星光还要微弱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更深的夜色,仿佛沈知夏只是陈述了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变化。
沈知夏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她太了解他了。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她端起花茶,轻轻吹散热气,声音平静地继续:“她女儿,江雪凝,胃出血,正在仁和医院急救,情况很危险,刚签了病危通知书。”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生死一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星光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周烬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他握着袖扣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源自身体本能的紧绷。他像一座冰封的火山,表面是亘古不化的寒冰,内里却翻滚着无人能窥见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