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的奏表抵达建康那日,恰逢初雪。
细碎的雪粒子敲打着台城的琉璃瓦,在庾冰丞相府的青石阶前积了薄薄一层。
“狂妄!”庾冰将奏表掷于案上,玉镇纸震得一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请缨北伐!”
堂下幕僚屏息垂首。
唯有坐在右下首的郗超从容拾起奏表,细细重读一遍,唇角微扬:“丞相息怒。桓温虽年轻,然在短短时日内平李势、复寿春、破赵军,确有过人之能。”
庾冰冷笑:“不过是侥幸胜了几仗,就不知天高地厚!北伐?他知道要多少粮草?多少兵马?鲜卑、羌胡、羯赵,北边是虎狼窝!”
郗超轻抚奏表上挺拔的字迹:“正因北边是虎狼窝,才需要敢闯虎狼窝的年轻人。”他抬眼看向庾冰,“况且,丞相不觉得此时北伐,正可解朝廷燃眉之急吗?”
庾冰眼神微动,示意众人退下。
待堂中只剩二人,他才道:“你是说。。。流民之患?”
“今秋江北六郡歉收,流民南渡者日增。建康米价己涨三倍,若再放任,恐生变乱。”郗超缓步至窗前,望向外面积雪,“若将流民编入军户,随桓温北伐。。。”
庾冰捻须沉吟:“胜则扩土,败则减口。。。倒是一举两得。”忽又皱眉,“但若桓温借此坐大。。。”
郗超微笑:“所以需要派人监军。丞相可举荐亲信担任参军,既全了北伐大义,又不致大权旁落。”
庾冰颔首,目光却仍存疑虑:“你看谁人合适?”
“下官愿往。”郗超躬身,“郗家与桓氏有旧,更方便行事。”
庾冰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会稽王知道你的忠心吗?”
郗超面色不变:“郗超只忠于朝廷。”
雪还在下。
当相府定策之时,台城另一端的会稽王府内,司马昱正与人对弈。
“王爷这步棋,走得妙。”对面青衣文士落下一子,竟是本该在寿春的杜浒,“明面上支持北伐,暗中却让庾冰的人去监军。成则分功,败则诿过。”
司马昱轻笑:“桓温此人,如野马难驯。若能为我所用,自是利器;若不能。。。”他指尖黑子轻叩棋盘,“不如早早折断。”
杜浒道:“那批军械己按王爷吩咐,掺了三成次品。届时北伐军阵前折戟,便是桓温指挥无方。”
司马昱却摇头:“不够。你亲自去一趟江北,我要北伐军必败无疑。”
杜浒一怔:“王爷是要。。。”
“石赵那边,不是一首想和我们做买卖吗?”司马昱淡淡道,“告诉他们,若能在淮水北岸全歼桓温部,我许他们徐州三郡。”
杜浒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这若是泄露。。。”
“所以不能泄露。”司马昱目光骤冷,“你亲自去办。记住,若是败露,你就是私通敌国的庾冰门客。”
杜浒冷汗涔涔而下,终是躬身领命。
而此刻的寿春城内,桓温正对着沙盘推演北伐路线。
“将军真以为朝廷会准奏?”孙盛忍不住问道,“庾丞相一向主和。”
桓温将代表骑兵的小旗插过淮水:“他准与否,北伐都要进行。”
抬头见诸将困惑,微微一笑:“流民日增,朝廷养不起,必寻出路。我们不过递了个梯子。”
张副将恍然:“所以将军提前招募流民青壮编练新军。”
“报——”亲兵疾步入内,“建康来使,郗超侍郎,己至三十里外!”
众将面面相觑。
桓温却似早有预料:“来得正好。备马,我亲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