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疲惫和压力。
待他再睁开眼时,所有的动摇都己消失,只剩下冷硬的决断。
“地图!”
亲兵迅速将大幅荆州地图铺开。
刘弘的目光掠过山川河流城池,最终定格在南阳一带。
“石冰……蛮兵……”他喃喃自语,脑中飞速盘算着可用的兵力、粮草、将领。
“传令:即刻从江陵守军中抽调两千精锐,由骑都尉陶侃率领,连夜出发,驰援南阳!持我手令,沿途征调粮草,遇有阻滞,可先斩后奏!”
陶侃?
众人一怔。
陶侃虽有能力,但资历尚浅,且非荆州本土人士,将此重任交付于他?
刘弘没有解释,继续下令:“另,发文邻近郡县,命其各自整备兵勇,固守待援,若有弃城而逃者,军法从事!”
“还有,”他看向那名刚刚送来南阳急报的信使,“你立刻返回,告诉南阳太守,援兵即日便到,让他务必死守待援,若城陷……”
刘弘的声音冷硬如铁:“让他自决以谢天下!”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出,条理清晰,应对迅疾,仿佛那巨大的压力反而激起了他全部的潜能。
堂下众官吏被这一连串的指令驱使着,再次忙碌起来,刚刚因胜利而产生的一丝松懈被彻底打散,更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安排完应急措施,刘弘才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城池。
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劫后余生的轮廓,微弱,却顽强。
他知道,击退张昌,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来临。
内有僚属心思各异、潜在的王命威胁,外有张昌残部流窜、石冰蛮兵压境,荆州就像一个西面漏风的破屋,而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所有的漏洞,并想办法堵上它们。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案头,那里除了军报,还有一叠厚厚的卷宗——是属下刚刚送来的,关于荆州各地仓廪府库,户口田亩的初步统计,那数字,触目惊心。
“王别驾。”他忽然开口。
正在一旁协助书写文书的王恢连忙上前:“下官在。”
“从明日开始,组织人手,清丈城内无主荒地,登记造册。召集尚有存粮的富户,晓以大义,筹措军粮民食,可按市价给予盐铁或是来年赋税抵扣凭证。”
王恢愣了一下,没想到使君在军情如此紧急之时,竟先着手处理内政:“使君,这……是否缓一缓?当务之急应是……”
“当务之急是让人活下去,让土地有人耕种!”
刘弘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没有粮食,军队顷刻溃散,流民永无宁日!乱世之中,粮秣民心,比刀枪更重要!立刻去办!”
王恢被他目光中的厉色所慑,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下官遵命!”
刘弘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夜色彻底笼罩了江陵城。
冷月无声地爬上城头,照着一日间经历地狱又重返人间的土地。
寒风吹过,带着呜咽之声。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凶险。
但他己没有退路。
荆州,必须守住。
不是为了哪一位藩王,而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那些在战火中挣扎求生的人。
他转身,走回灯下,重新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文卷和地图之中。
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孤首,却撑起了这间斗室,仿佛也要撑起这荆襄的摇摇欲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