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号角,没有战鼓。
只有沉默。
残存的队伍像一条伤痕累累濒死的巨蟒,在灰黄色戈壁与嶙峋黑岩的交界处艰难蠕动。
人,不足三百,马匹更是稀少。
每个人脸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和凝固的血痂,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或燃烧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凶悍。
沉重的皮甲大多己破损,露出里面被血和汗浸透的里衣。
武器——卷刃的刀、折断的矛、崩口的斧——紧握在手中。
脚步拖沓,踏在碎石沙砾上,发出沉闷而凌乱的“沙沙”声,在这片无边死寂中,是唯一的声响。
段颎走在队伍中段靠前的位置。
左肩的剧痛如附骨之疽,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那片区域,传来深入骨髓的的钝痛。
冷汗浸透了里衣,又被戈壁干燥酷烈的风迅速吹干,留下一层黏腻的盐霜,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痒。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视野边缘时常泛起模糊的灰翳。
他只能用完好的右手,死死拄着那柄断裂的百炼环首刀。
断刀成了他此刻唯一可靠的拐杖,冰冷粗糙的刀柄硌着掌心崩裂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反而成了对抗眩晕的良药。
断口处参差的锋刃,在正午毒辣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他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支沉默而绝望的队伍。
“耿司马…”
赵铁头嘶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脸上那道新鲜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牵动,显得格外狰狞。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地平线上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巨大黑色裂口——鬼哭峡的入口。
“那地方…真能走人?”
段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鬼哭峡,宛如地狱向人间敞开的一道巨大伤口。
两侧是首插云霄近乎垂首的黑色峭壁,壁立千仞,寸草不生,只有风蚀形成的狰狞沟壑和嶙峋的怪石,在正午惨白的阳光下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
峡谷入口处异常狭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谷内光线昏暗,深不见底,只有呜咽的风声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那风声极其怪异,时而尖锐如妇人夜哭,时而低沉如垂死野兽的哀鸣,时而盘旋呼啸如同万鬼同嚎!
仅仅是远远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别无选择。”
段颎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碎石。
他用力握紧了断刀的刀柄。
耿恭的决断冰冷而残酷,却也是这绝境中唯一可能的生路——如果那能称之为生路的话。
他抬眼看向队伍最前方那个骑在瘦马上的高大背影。
耿恭依旧穿着那身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黑色铁札甲,坐姿笔挺,没有丝毫晃动。
但段颎敏锐地察觉到,耿恭偶尔会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咳嗽。
那咳嗽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但段颎离得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铁甲包裹下的身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血战留下的伤,恐怕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重。
这个如同磐石般的男人,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只是用钢铁般的意志在支撑着,成为这支残兵最后的精神支柱。
队伍在沉默和呜咽的风声中,一点点靠近那地狱入口般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