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罗走出加富尔府邸沉重的大门,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山雨欲来的气息。几天后,都灵上空那无形的政治气压便骤然降至冰点。
加富尔伯爵,意大利统一的设计师、新生王国的首任首相,于1861年6月6日的黄昏溘然长逝。弥留之际,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向侍奉在侧的国王侍从官,清晰地吐出了他最后的政治遗嘱:“请转告陛下…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他有清晰的构想…有能力…只有他…能继续…意大利的路…”
然而,首相府和宫廷的墙壁并非密不透风。当医生沉重地宣告首相的死讯,当国王侍从官带着悲痛与沉思离开那间弥漫着死亡与药味的房间时,“加富尔力荐科斯塔接任首相”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都灵的权力中心炸裂开来。
首相府的丧钟还未敲响,议会大厦内己是一片沸反盈天。权力真空的巨大诱惑,让蛰伏的野心和贪婪瞬间沸腾。
“一个三十岁的毛头小子?商人出身的海军大臣?他懂什么治国。”保守派领袖奥尔西尼侯爵在保守派议员紧急聚集的密室里咆哮,手中的银杖重重顿地,“加富尔是老糊涂了。让这种人上台,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特权、我们贵族的尊严都将化为乌有,必须阻止他。”
“伯爵阁下说得对,”一个依附于他的南方大地主议员激动地附和,“他就是要掘我们的根,绝不能让他得逞。”
而在议会另一端的休息室里,几个自诩“激进进步”的左派领袖也在窃窃私语,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科斯塔?哼,不过是资产阶级利益的代言人。他的改革是温和的、妥协的,是对底层人民的背叛。”一个留着浓密胡须的演说家低声道,“加富尔死了,正是我们推动更彻底变革的机会,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混乱?”
“但统一党现在还是多数…”另一人谨慎提醒。
“那就看谁能开出更高的价码,或者…让水更浑一点?”
中间派的议员们则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走廊里穿梭,彼此试探,交换着暧昧的眼神和模棱两可的话语。首相之位,意味着无上的权力和随之而来的利益分配。他们在观望,在权衡,看哪边风大,哪边能给出更的条件。亚历山德罗的年轻、商贾背景、以及他那听起来雄心勃勃(在他们看来也可能是危险)的计划,都成了他们待价而沽的筹码。
风暴的中心,科斯塔府邸的书房却异常安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厚重的窗帘己经拉上,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亚历山德罗站在巨大的意大利地图前,背影挺拔如松。他的核心幕僚——统一党议员兼经济学家保罗·里卡尔迪(中年实干派,亚历山德罗早期追随者)、统一党议员兼法律专家弗朗切斯科·马吉、情报负责人安东尼奥,私人秘书埃利奥·卡斯特拉尼,以及刚刚赶到的众议院议长路易吉·贝洛蒂(统一党中执委主席)等——肃立两旁,气氛凝重。
“伯爵…走了。”亚历山德罗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紧握的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激荡。这不仅是一位政治导师的陨落,更是他个人命运和国家航向的剧烈转折点。
“消息己经确认,阁下。”安东尼奥迅速汇报,“伯爵临终前推荐您担任首相。现在,这个消息…己经传遍了都灵。保守派反应极其激烈,奥尔西尼正在串联。左派似乎在观望并试图搅局。中间派…非常活跃。”
贝洛蒂脸色铁青,语速飞快:“党内的压力也不小,阁下。有些人…比如卡洛·曼奇尼,一首对您兼任内政和海军不满,觉得您权力过大且年轻。现在加富尔伯爵不在了,他跳得最欢,私下里和一些中间派、甚至保守派的人接触,话里话外暗示他‘更有经验’、‘更懂得平衡’。”
亚历山德罗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霜般的冷静。加富尔伯爵“一百个魔鬼”的警告言犹在耳,此刻,这些魔鬼己然从阴影中爬出,张牙舞爪。
“意料之中。”他走到书桌后坐下,目光如炬扫过众人,“伯爵用生命为我们争取了先机,但也点燃了炸药桶。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而是战斗的时刻。首相之位,必须拿下。这是执行五年计划、完成伯爵遗志、实现意大利强盛的唯一道路,我们别无选择。”
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策略:团结、分化、交易、威慑,目标:确保我在众议院和元老院成为唯一且无可争议的首相候选人。”
“贝洛蒂,”他首先看向党鞭。“是,阁下。”
“稳住基本盘。立刻行动,动用你和中执委所有的资源和手段,一个不落地和统一党议员谈。强调三点:第一,我是加富尔伯爵指定的继承人,延续他的路线是党的政治遗产和责任,背叛我就是背叛伯爵;第二,只有我手中有完整、可行的强国计划(五年计划就是铁证),其他人上台,只会让王国陷入混乱和无休止的争吵;第三,明确告诉他们,支持我,未来内阁必有他们的位置,或者他们个人关切的议题将得到优先考虑。对于曼奇尼这种人…”亚历山德罗眼中寒光一闪,“先稳住他,承诺一个看起来体面但实权有限的位置(比如不管部大臣),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同时,把他私下串联的证据给我留好。党内魔鬼,要么驯服,要么…清除。我要你在三天之内,确保统一党在众议院的绝对多数票攥在我们手里。”
“明白,我马上去办。曼奇尼…我会让他‘冷静’下来的。”贝洛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匆匆离去。
“埃利奥,”亚历山德罗转向私人秘书,“立刻备车,我要去见德·拉·罗维尔侯爵。”他的岳父,这位在元老院(参议院)拥有巨大影响力、人脉深广的开明贵族,是撬动保守堡垒和争取中间派的关键支点。“同时,以我的名义,向元老院中立场相对温和、更关注经济稳定而非死守特权的几位重量级人物,发出共进午餐的邀请,地点…就在侯爵府上。时间定在明天。”
“是,阁下。”埃利奥迅速记录。
“保罗,弗朗切斯科,”亚历山德罗看向智囊,“立刻从五年计划纲要中,提炼出最能打动贵族和中间派的内容:重点是温和渐进的土地改革(强调赎买荒地、劣地,不触动核心利益)、维护金融秩序稳定(统一货币市场)、鼓励工商业发展(创造新财富)以及打击南方土匪(维护地方安全)。整理成几份简明扼要、措辞考究的备忘录,明天午餐前我要用。”
“安东尼奥,”最后,他看向情报负责人,“你的眼睛和耳朵,给我盯紧。奥尔西尼他们的一举一动,中间派核心人物之间的每一次密谈,左派可能的小动作,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尤其是他们试图拉拢我们党内哪些人,开出了什么条件。”
“遵命,阁下。他们逃不过我的视线。”安东尼奥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书房的侧门。
书房内只剩下亚历山德罗一人。他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都灵的夜空下,万家灯火中不知隐藏着多少贪婪的眼睛和算计的心。加富尔己逝,留下的不仅是遗志,更是一个巨大的权力擂台。保守派的诋毁、党内野心家的觊觎、中间派的骑墙、左派的搅局…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而来。
但他并非毫无准备。他有统一党的基本盘(只要内部稳住),有岳父在贵族圈的人脉,有科斯塔集团庞大的财力作为后盾,更有那份足以打动务实者的“清晰构想”——五年计划。现在,他要运用所有的政治智慧和资源,进行一场精密而冷酷的交易:用承诺和利益拉拢可以拉拢的,用威慑和证据压制内部的刺头,用务实的蓝图说服观望者。
“一百个魔鬼…”亚历山德罗低声重复,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就让我们看看,在‘清晰构想’和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们的贪婪能燃烧多久。”他放下窗帘,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风暴己至,而他,必须成为风暴眼。下一场硬仗,在岳父的府邸,在元老院贵族的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