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如同亿万斤的玄铁紧紧包裹着每一寸肌肤,挤压着每一根骨骼。孙承岳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幽暗中沉沉浮浮,仿佛一颗随时会彻底熄灭的火星。每一次试图凝聚神念,都像在粘稠的淤泥中挣扎,徒劳无功。
“醒…来…”
一个声音,渺远得如同隔了无数个世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接在他近乎溃散的神魂深处响起。不是话语,更像是一道意念的涟漪,带着古老、蛮荒、甚至一丝…微弱的悲悯?
“不屈…”
体内深处,那铭刻在道基之上、代表着他本心所执的“不屈”道痕,猛地一跳!像被投入滚油的水滴,骤然爆发出灼烫的光热。这光热瞬间驱散了部分侵蚀神魂的阴寒与沉沦,强行撬开了他紧闭的眼睑。
目之所及,是绝对的幽暗。
并非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混沌的、粘稠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存在”。他正悬浮其中,缓慢地、身不由己地向前流动。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带着熟悉的弱水气息——那种销魂蚀骨、沉沦万物的特性。但这弱水之中,却掺杂着令人心悸的污秽与腥甜,那是无间血海特有的、沉淀了亿万载怨毒与杀戮的味道。两种至阴至邪的力量在此地交融、撕扯,形成这片诡异死寂的混沌水域。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星辰之砂。胸前那道被蚀骨王骨矛洞穿的恐怖伤口,边缘处竟凝结着诡异的暗紫色冰晶,丝丝缕缕带着血海怨念的阴寒邪气正顽固地试图钻入他的经脉,侵蚀他的混元斗战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法力运转,都如同在布满刀片的荆棘丛中穿行。他重伤未愈,又被这至邪至秽的混沌弱水持续侵蚀,处境凶险到了极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鸣,自他腰间传来。是那枚神秘的阎罗令!它正散发着温润却异常坚韧的乌光,这光芒形成一个薄薄的光罩,勉强抵御着周遭混沌弱水的恐怖侵蚀。若非这枚令牌自发护主,恐怕他的肉身早己被这交融的邪力彻底溶解!
那道渺远的呼唤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了一丝,似乎就在这混沌水域流动的尽头方向。
“阎罗令…指引?”孙承岳念头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几乎将牙齿崩碎,那“不屈”道痕再次剧烈震颤,强行稳住一丝清明。他艰难地尝试运转混元斗战炉,哪怕只能汲取一丝丝游离在这混沌水域中的、驳杂到极点的能量。
就在这时,他紧握在手的龙雀刀,那冰冷的刀柄竟传来一丝微弱的搏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在感受到主人濒临极限的意志和外界至邪环境的压迫后,正缓缓苏醒。一股源自洪荒、桀骜不驯的凶戾刀意,如同蛰伏的太古凶兽,在刀身深处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嘶鸣,呼应着他体内那不屈的意志。
“快!再快!别停下!”玄甲锐士队长雷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宽阔如铁塔般的背上,胡灵儿双目紧闭,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的身体软软地伏着,唯有插在她腰间的月华剑和紧握在她冰凉手中的那枚黯淡无光的净化弱水兵符,证明着她的身份。
旁边,西名同样伤痕累累、甲胄破碎的锐士,用临时拼凑的简陋担架抬着钟魁。这位铁汉此刻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魂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透明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在阴风之中。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魂体痛苦地波动一下。队伍仅存的西十余人,人人带伤,甲裂刃卷,沉默地在葬魂谷外围那片布满巨大骸骨和污秽泥沼的荒原上亡命奔逃。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压抑的喘息声,是这片死亡荒原唯一的声响。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和凄厉得足以撕裂魂魄的婴灵哭嚎,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逼近。
“虫云!是万噬虫母的噬魂铁线虫!”一名负责断后的锐士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指向后方天际。
只见一片翻滚的、由无数细小如针、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黑虫组成的“乌云”,正贴着荒原上嶙峋的怪石和巨大的兽骨,如同死亡的潮水般汹涌追来。虫云过处,连那些污秽的骸骨都被啃噬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青烟。
更可怕的是虫云前方,一个穿着破烂血红色寿衣、身形佝偻干瘪的老妪身影。她怀中抱着一个由森白婴孩头骨串成的诡异法器,一边尖利地哭嚎着“我儿命苦啊——”,一边挥舞着法器。随着她的哭嚎,无数半透明、面容扭曲痛苦、散发着滔天怨气的婴灵怨魂,如同鬼魅般凭空浮现,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速度奇快地扑向逃亡的队伍。哭丧鬼婆!她的声音本身就是一种撕裂魂魄的诅咒!
“结阵!御魂!”雷横目眦欲裂,厉声咆哮。
残存的玄甲锐士爆发出最后的怒吼,瞬间结成一个缩小却依然坚凝的三角锋矢阵。幽光在残破的甲胄上艰难亮起,试图形成抵御怨魂冲击的屏障。然而,他们早己是强弩之末,法力枯竭,魂力透支。阵型幽光在怨魂尖啸和无形诅咒的冲击下剧烈摇晃,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崩溃。
“呃啊!”一名锐士被几只速度极快的婴灵怨魂扑中面门,那无形的怨毒瞬间侵入,他发出凄厉的惨叫,七窍中溢出黑色的魂烟,动作瞬间僵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伏在雷横背上、深度昏迷的胡灵儿,她手中那枚黯淡如顽石的净化弱水兵符,核心处那缕被“驯服”后沉寂的紫气,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浮动了一下!如同沉眠中被极其污秽邪恶的力量惊扰,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排斥反应。这波动微弱得如同涟漪,却精准地指向了后方汹涌而来的怨魂狂潮和那尖啸的哭丧鬼婆!
枉死城,阴司重镇,此刻却笼罩在风暴降临前的死寂之中。原本喧嚣的鬼市早己空无一人,街道上只有巡逻鬼卒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摩擦甲胄的铿锵声。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鬼魂的心头。
城隍司深处,森严的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水镜悬浮在中央,镜面波纹剧烈动荡,映照出的景象让所有在场的鬼吏、阴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葬魂谷方向,滔天的血光如同粘稠的海洋,翻滚着、咆哮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阴间灰暗的天幕,向着枉死城方向汹涌推进!血光之中,无数狰狞的魔影若隐若现,凄厉的嚎叫仿佛穿透水镜传来,震得殿内烛火摇曳不定。血海最前方,蚀骨王那顶天立地的巨大魔影清晰可见,他左眼处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流淌着污秽的黑血,不仅没有削弱其凶威,反而更添十分暴戾与疯狂!他手中那柄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凝聚而成的巨大骨矛,正遥遥指向枉死城,无声的宣战意志,透过水镜狠狠撞在每一个观看着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