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少扬这个小魔修身上是藏着许多秘密的,他那枚漆黑戒指里海藏着个神秘的魔门存在,这些曲砚浓早就心知肚明,她玩性甚浓,把申少扬这不能示人的秘密当作一个消遣,用几句暗示追问把这小修士闹得惶惶不安,而她只等着观看他拙劣的遮掩。
看好戏时,她总是不太急,她能为一出好戏等上一百年,兴致时聚时散,搁置又捡起,足够她等到结局。
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到申少扬支支吾吾又错漏百出的搞笑谎言。
可魔气从漆黑戒指冲出,奔向卫朝荣神塑的那一刻,曲砚浓忽然就失却了所有兴趣,她不仅不期待申少扬那个一定很好笑的谎言,甚至还感到巨大的厌烦,不管申少扬的戒指究竟是什么来历,那个与魔门有关的神秘存在不该碰卫朝荣的神塑。
人潮的欢呼在她身后迭起,但她没有回头。
在这之后,也许玄黄浪潮如先前一般继续向前涌动,也许公孙罗有几分沉着镇定,也许这些牧山弟子们已满足于她的现身,在巨大的兴奋中环山而行,依照谒清都的风俗,依次祭拜过每一尊神塑,最后停在她身后,犹豫片刻,朝她的背影与那座背负银刃的神塑作揖下拜。
曲砚浓间或无意地看过他们一眼,于她无心无念,可这一眼便已足够人铭记百年。
仿佛时光里落下一把铁锚,定定地咬紧这一刻,任百代洪流茫茫冲刷,有太多往事散落在飘零流水里,但这一刻永远明亮。
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过去,牧山永远会有人或骄傲、或怀念、或艳羡地提起这一刻,提起那个缥缈云外来的惊鸿照影,提起一个传奇如传奇般降临在牧山。
一如此时此刻与“曲砚浓”这个名字相伴而生的每一个传说。
如果她稍微留意去听,就会听见在嘈杂的声浪里,人们压低嗓门也掩不住的艳羡,“仙君是不是看了我一眼?好像没有……仙君在看谁?哪个幸运的家伙?”
也许唯独她自己不会留意。
她眼里茫茫,无人映照。
谒清都结束后,人群无声无息地散去——可能不是真的无声无息,但她并没有分一点心去探究,因此有声也似无声。
申少扬在角落里,一半慌张地望着她,想走近了,却又不敢。
他总是有点怕曲仙君。
即使曲砚浓有一副最耀眼的神容,即使她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却从来没有凶恶地对待他,他也依然有种小动物般的本能,恐惧她缥缈出尘下的未知。
可最后,想要得到答案的愿望战胜了本能的恐惧,申少扬咬咬牙,沿着山道向那道背影走去。
曲砚浓默不作声地立在沉寂神塑前。
申少扬站在她身后,张张口,又闭上。
他犹豫了一会儿,脱口而出是灵光,“仙君的问题,我想好答案了。”
曲砚浓终于回过头来望向他。
她原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兴趣,但这一刻也只是寥寥,她对这一整个隐秘都失了兴趣。
很明显,申少扬的那枚灵识戒里藏着一个来自魔门的神秘存在,现在这个神秘存在不知道出于何种图谋去触碰了卫朝荣的神塑——她亲手立下的神塑。
除非这个神秘存在突然一张嘴,说他是卫朝荣本人,否则她找不到任何理由留他一命。
可卫朝荣会是个浑身散发着魔气的魔修吗?
他生长于仙域,一身仙骨,哪怕曾有伪装,最终死在冥渊时也是一身仙气,和魔修扯不上一点关系。
曲砚浓很不快活。
心里发堵,胸口滞涩,细究没来由,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借着这变故又想起了什么,比如说她塑下这尊神塑究竟是为什么、牧山的谜团、这些事和她的后手有什么关系……
但没有。
她什么也没想起,也许数百年前的曲砚浓并不认为数百年后的自己需要在牧山发现端倪,也许在她安排的寻踪之旅中,根本没有牧山这一环。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发堵与任何往事、利益都无关,她只是偏袒,哪怕那只是个不会说话的雕塑,她也不愿意任何人染指。
申少扬在她冰冷如雪的目光下呼吸一滞,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他在拘谨和惶恐中极度清醒,明白这一刻面对的再也不是意兴盎然、平易近人的“檀师姐”,而是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动辄便翻云覆雨的化神仙君。
申少扬反倒冷静下来了,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开口,“仙君,那枚灵识戒里曾经有一位魔修前辈的残魂。”
曲砚浓目光冰凉凉的。
“曾经?”她抓住了这个字眼,所以申少扬也知道那道魔门残魂已经离开了那枚漆黑的戒指。
她的心像是泡在沉寂的泉底,丝丝缕缕散佚着冷意。
——这是魔门残魂离开前告诉申少扬的?还是申少扬自己猜测的?
这决定了她是否要让申少扬和那道魔门残魂一起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