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和向往,描绘着那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
“李瘸子说,山寨里立了新规矩,按功劳大小分金银!大头领们自不必说,就是寻常喽啰,月钱都顶得上咱们兄弟在这湖里风里来雨里去,累死累活打一年鱼的收成!”
“顿顿有荤腥,白面馍馍管饱!受伤了?有山寨养着的、从东京汴梁请来的好郎中给瞧!刀伤药都是上等的!死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感。
“…家里老爹老娘、婆娘娃儿,山寨里按月给米粮钱!养着!孩子大了还能在山寨里学本事!这他娘的才叫活法!才叫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活出个人样来!”
他猛地站起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狠狠指着漏风灌雨、茅草稀疏的屋顶,指着角落里那个早己见了底、连老鼠都懒得光顾的破米缸,指着墙角堆着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破渔网,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了十几年、终于找到出口的愤怒和不甘。
“咱兄弟三个,水里生浪里长,摸鱼抓虾、潜水踏浪的本事不敢说天下第一,可这八百里水泊,比咱兄弟水性更好、更知这湖底深浅暗流的能有几个?
咱们能空手在水底逮住三斤重的青鱼!能闭气一炷香的时间!”
“一身力气,一身本事!可窝在这石碣村这鸟不拉屎、放屁都能砸出坑的穷水洼子,混得连身囫囵衣裳都穿不上!身上的补丁摞补丁,二哥那件褂子还是爹留下来的!”
“起早贪黑,看渔霸‘混江蛟’李贵的脸色,受官差‘催命鬼’赵三的鸟气!图啥?图哪天饿死在这条补了又补、眼看就要散架的破船上?图哪天被李贵那狗日的逼债,像打断张老汉的腿一样打断咱们的腿?!”
一首沉默着修补渔网的阮小二,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粗糙的、布满老茧和深深裂口、被湖水浸泡得发白的手指,被坚韧的网线勒出了更深的血印,几滴暗红的血珠渗出来,洇在灰黑的网线上,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痛楚早己麻木。
他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湖风雕琢的沟壑,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腮帮子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眼神深处,那长久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几乎熄灭的火焰,终于被小五那一笔笔烫人的“金山银海”和小七那“拍苍蝇”般的痛快彻底点燃,混合着对过往无尽辛酸的回忆、对未来的绝望,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命去的决绝。
“够了——!”
阮小二猛地从胸腔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吼,如同闷雷在破屋中炸响。
他“霍”地站起身,带着一股要将这憋屈生活彻底撕碎的狠劲,将手中那张补丁叠着补丁、沉重如同命运枷锁的破渔网,狠狠摔在地上!
渔网散开,像一团纠缠不清、令人窒息的噩梦。
“五郎说的…句句都戳在老子心窝子上!戳得生疼!”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苦涩无比,眼角似乎有浑浊的东西在闪动。
“金山银山?顿顿肉?那是神仙过的日子!”
他指着摇摇欲坠、在风中呻吟的屋顶。
“听听,外面刮点风,这破屋顶就像要飞走!看看这米缸,耗子钻进去都得哭着出来!”
“咱娘…咱娘上个月咳血,抓药的钱,还是老子跪着求李贵那王八蛋,答应给他白打三个月鱼才借来的!那药…还他娘的是最贱的土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