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接过清单,并未立刻查看,目光却如实质般扫过阴世才强作平静的脸,又落在孙德海脸上。
这位县丞努力挺首腰杆,试图维持官仪,但鬓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抽搐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朱贵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那股因高度紧张而散发出的、类似铁锈般的汗味。
朱贵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三位大人同心戮力,”
朱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平淡的赞许,却更似冰冷的审视。
“旬日之内,筹措如此巨款,处置得宜,未惊扰地方,更未走漏半点风声…这份手腕与效率,着实令朱某佩服。我哥哥闻之,必感念诸位维护地方安宁之苦心与…非凡的办事能力。”
他将“非凡的办事能力”几字咬得略重,既是肯定,也是警告——能如此快、如此隐秘地办好这等“脏活”,手段自是非同一般。
孙德海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上前一步,递上一张地契,对着朱贵,更仿佛是对着那看不见的梁山之主,拱手沉声道。
“烦请朱头领转告王寨主,寨主本为忠良,避祸于梁山,石清贪功,擅起兵衅,罪大恶极,幸遇风浪,葬生水底,没给梁山诸位造成大的损伤!本县必当妥善料理,按‘擅起兵祸’的由头,具本上奏州府,请示惩处!”
“经此一事,寿张县衙上下深知,唯有和睦方能生息!”
他顿了顿,胸膛起伏,终于抛出了最核心的承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寿张县愿与梁山泊永为善邻,各守本分,互不相扰!”
“从今往后,凡州府往来紧要公文、驻军粮饷调拨实数、过境大宗商旅之详情…只要寨主关切,寿张县必当加倍留意,择其紧要者,密报于寨主驾前!”
“唯愿两地百姓,自此远离兵燹刀兵,共享太平之福!”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仿佛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这番话,己彻底撕下了朝廷命官的遮羞布,将“耳目”的职责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
朱贵听着这近乎赤裸的效忠宣言,看着眼前这两位代表着寿张县最高权力的官员,在梁山无形的威压下彻底低头。
他接过地契,郑重地拱手回礼,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孙县丞、阴孔目深明大义,以苍生为念,此情此心,天地可鉴!‘永为善邻,互不相扰’,正是我哥哥所求!”
“我哥哥有诺,只要寿张信守承诺,不行悖逆之事,梁山泊视寿张如友邻,必保境安民,绝不相犯!此诺,重如泰山!”
“重如泰山”西字,如同定心丸,又如同最终的赦令。
阴世才与孙德海不约而同地、极其隐蔽地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那悬在头顶十日、几乎要将他们脖颈压断的利剑,终于暂时移开了一寸。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眩晕感。
孙德海甚至需要微微闭眼,才能稳住有些摇晃的身形。
交割过程异常迅速而沉默。
朱贵带来的水手训练有素,动作麻利地掀开油布,清点、搬运、装船。除了骡马的响鼻和沉重的货物落地声,码头上再无其他声响。
阴世才和孙德海如同两尊木雕,僵硬地站在一旁,看着代表着寿张县尊严和财富的物资,连同他们自己的前程与性命,被一箱箱、一袋袋地搬上那艘不起眼的乌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