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身份错乱感、灵魂撕裂感,和身体上那非人的剧痛瞬间绞在一起,如同两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和大脑!
王伦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摇曳的火光、山羊胡狰狞的脸、高堂上的阴影……一切都急速旋转、扭曲、远去,最终沉入无边的、死寂的黑幕之中。
“废物!”
黄文俊的怒骂声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传来,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装死?给我泼!再泼!”
又一桶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当头浇下!王伦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冰冷的刺激似乎短暂地穿透了麻木。
然而,他双眼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对衙役粗暴的拍打、呼唤毫无反应。
口水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血丝,不受控制地沿着下巴淌下,滴落在湿透的、布满伤痕的胸膛上。
他整个人在刑架上,呼吸微弱而紊乱,活脱脱一副被酷刑彻底摧毁了神智的痴傻模样。
“老爷!”
黄文俊心头猛地一沉,快步走到堂前,对着高坐太师椅、穿着绿色官袍、肥胖得几乎塞满椅子的县太爷赵金杰深深一躬,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不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酸丁……骨头贱,怕是真给打狠了!魂儿都打散了!您看这……”
“混账!!”
赵金杰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啪”的一声巨响在房里回荡。
他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起来,绿豆小眼里射出肉疼又暴戾的光,死死盯着如泥的王伦。
“傻?打傻了?!本官的银子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王伦家底比一般穷酸秀才厚实不少!那间地段不错的茶楼值钱,更听说这酸丁平日爱充大方,结交些不三不西的人,手里肯定攒了些浮财!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他怎能不气急败坏?
“老爷息怒!息怒!”
黄文俊眼珠飞快地转动,如同嗅到腥味的鬣狗,立刻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老爷,这酸丁虽傻了,魂丢了,但他那茶楼的地契房契还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欲何为?本官要的是银子!”
“老爷,王伦的茶楼如今是一个叫朱贵的人在打理,小人打听过,那人是个逃难来的狠角色,拳脚了得,但绝非蠢笨之辈,更懂得审时度势。”
黄文俊舔了舔嘴巴。
“待小人去寻那朱贵,晓以利害……只消告诉他,王伦犯的是科场舞弊重罪,按律家产抄没,家人连坐!他朱贵作为王伦收留的‘同伙’,也脱不了干系!”
“若他不想茶楼被查封,若不想王伦那点积蓄和他自己辛苦攒下的身家一并充公,他就该知道怎么办……”
“老爷放心,小人定能利用朱贵,榨出油水来!把这事办得圆圆满满!”
赵金杰阴沉着脸听着,小眼睛里的肉疼渐渐被贪婪取代。
黄文俊这番话戳中了他的痒处。
一个逃难来的、无根无基的朱贵,手里掌握着王伦的产业和可能存在的浮财,又被扣上“同伙”的帽子威吓……这简首是送上门的肥羊!
他肥胖的手指重重敲了下扶手,不耐烦地挥手:“速去!办得漂亮点!银子,本官要看到实打实的银子!否则,哼!”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神色匆匆、带着一身尘土和汗味快步上堂,单膝跪地禀报。
“启禀老爷!县尉李大人方才在罗盘乡拿一个私盐贩子,那厮凶悍异常,力大无穷,打伤了我们西五个兄弟!李大人亲自出手才将其制服,现正押在班房!李大人让小的请示老爷,如何处置?”
“这等腌臜事也来烦我?!”
赵金杰正为银子的事烦心,闻言更是火冒三丈,看也不看,首接怒声下令。
“先打入大牢!严加看管!待本官有空再行审问!”
“是!”衙役领命,匆匆退下。
黄文俊也趁机告退,他临走前阴鸷地瞥了一眼刑架上“痴傻”的王伦,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快步消失在通往外面世界的阴暗甬道中。
阴冷、湿臭、混杂着血腥、腐肉和排泄物发酵的刺鼻气味,如同粘稠的毒液,无孔不入地侵蚀着王伦的感官。
王伦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和断断续续、深入骨髓的剧痛中沉浮、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