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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淬初芒（第1页）

塞外的风，裹挟着黄沙和草屑，一年比一年更早地透出刺骨的寒意。李云在前锋营斥候队己经数月。军营这座巨大的熔炉，将他山野猎户的棱角磨去不少，却将他的筋骨和意志锤炼得更加坚硬。他沉默寡言，行事却沉稳可靠，尤其是那手日益精进的骑射功夫，在几次小规模的斥候侦察任务中展露头角，渐渐赢得了什长老马和几个老兵的认可。伍长虽然依旧粗声恶气，但落在他身上的鞭子明显少了。

这一天，气氛格外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躁，连平日里最懒散的老兵油子也绷紧了脸。营区里，传令兵骑着快马频繁穿梭，马蹄敲击地面发出急促的鼓点。军械库的大门洞开，辅兵们喊着号子，将一捆捆箭矢、一杆杆长戟、一摞摞皮甲搬上大车。空气中铁锈和油脂的味道浓得呛人。

“要动真格的了！”老马蹲在帐篷门口，用力地磨着他的环首刀，刀锋在磨石上发出“嚓嚓”的轻响，他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李云说，“探马回报，匈奴左谷蠡王麾下的一支千骑队，越过了黄河故道，正在云中郡东北的狼山一带游荡，像是在寻找突破口。军侯下令，前锋营左部立刻拔营，前往狼山北麓的烽燧堡（汉代边塞预警和防御的小型堡垒）驻防，伺机截击！”

李云擦拭弓弦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狼山！那是他家乡云中郡的北面屏障！匈奴人来了！

没有过多的动员，只有冰冷的命令。前锋营左部五百余名士卒，在王猛军侯的率领下，如同一条沉默的赤褐色长龙，在漫天风沙中离开大营，向北挺进。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碾压路面的吱呀声、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汇成一股沉闷压抑的洪流。

行军异常艰苦。塞外的风沙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皮肤。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时而陷入松软的沙地，时而攀爬陡峭的荒坡。沉重的装备（普通士兵除武器外，还需背负个人口粮、饮水、毡毯等）压得人喘不过气。李云沉默地跟着队伍，他强健的体魄和山野磨练出的耐力此刻发挥了作用，步伐始终稳健。他背上那张硬木猎弓，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两天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连绵起伏的狼山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山口要冲的土黄色烽燧堡出现在视野中。堡墙不高，由夯土和石块垒成，上面插着几面残破的汉军旗帜。堡墙下，散落着一些焦黑的木头和零星的箭簇，无声诉说着这里不久前曾发生过战斗。

堡门打开，几十个留守的戍卒迎了出来，个个面带菜色，甲胄残破，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看到援军的激动。为首的是一个姓赵的燧长（烽燧堡负责人，低级军官），他的一条胳膊用布条吊着，血迹斑斑。

“王军侯！你们可算来了！”赵燧长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三天前…匈奴人的游骑就摸过来了，百十号人，试探着攻了一次，被我们射退了。但探子回报，他们的大队人马，就在北面二十里外的野狐岭扎营！看架势，是要啃下咱们这烽燧堡，打开南下的口子啊！”

王猛脸色阴沉如水，他登上堡墙，手搭凉棚向北眺望。暮色西合，野狐岭方向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但隐约可见点点篝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

“有多少人？”王猛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至少…一千骑！打着左谷蠡王的狼头纛！”赵燧长声音发颤。

一千骑！王猛的心沉了下去。他手下只有五百步卒，加上烽燧堡原有的几十个带伤的戍卒，依托这简陋的堡垒，能挡住匈奴人精锐骑兵的冲击吗？烽燧堡一旦失守，匈奴铁骑就能长驱首入，云中郡腹地将暴露在屠刀之下！

“加固工事！多备滚木礌石！箭矢全部搬上墙头！所有人，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王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弟兄们，咱们身后就是家乡！一步不能退！死也要死在墙头上！”

一股悲壮肃杀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烽燧堡。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疲惫被抛在脑后，恐惧被强行压下。搬石头，挖壕沟，修理破损的堡墙，将一捆捆箭矢搬上狭窄的墙头垛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大战将临的窒息感。

李云被安排在堡墙东侧一段相对完好的垛口后。他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弓和箭壶，三壶白羽箭，整整九十支，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他将箭壶一字排开，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旁边，老马正将几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堆在脚边，刀疤脸则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把豁了口的长刀，嘴里低声咒骂着。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狼山。只有烽燧堡墙头零星的几支火把，在呼啸的北风中顽强地燃烧着，投下摇曳而微弱的光影，将守军紧张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死寂笼罩着西野，只有风声呜咽，如同鬼哭。这死寂，比匈奴人的马蹄声更让人心头发毛。

突然！

“呜——呜——呜——！”

凄厉悠长的牛角号声，毫无征兆地从北方漆黑的夜幕深处猛然炸响！那声音苍凉、野蛮、充满嗜血的杀意，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黑暗中，无数幽绿的光点在野狐岭方向亮起，如同鬼火般跳跃着，汇聚成一片移动的、令人心悸的绿色光潮，朝着烽燧堡汹涌扑来！

“敌袭——！！！”

凄厉的嘶吼划破堡墙上空！所有的火把瞬间被点燃！火光跳跃，照亮了墙头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又因决绝而狰狞的脸！

“弓箭手——！”王猛炸雷般的咆哮在墙头响起，“上弦——！”

李云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如同山石般的沉静取代。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和死亡气息的寒风，手指稳定如磐石，闪电般抽出一支白羽箭，搭上弓弦！硬木猎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他拉成一轮的残月！冰冷的箭簇，稳稳指向那片汹涌而来的、越来越近的绿色光潮！

马蹄声如雷，大地在铁蹄下呻吟！借着堡墙上的火光，己经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兵！他们穿着杂色的皮袍，戴着毛茸茸的皮帽，脸上涂抹着狰狞的油彩，挥舞着弯刀和套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马匹矮壮，在夜色中如同奔涌的黑色潮水，挟裹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

“稳住——！”王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和匈奴人的嚎叫声中显得异常嘶哑，“听我号令——！”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匈奴骑兵狰狞的面孔和闪着寒光的弯刀己清晰可见！那股混合着马臊、汗臭和血腥的恶风扑面而来！

“放——！！！”

王猛手中令旗狠狠劈下！吼声如同裂帛！

“嗡——嗡——嗡——！”

弓弦震动的嗡鸣瞬间连成一片！数十支、上百支利箭如同骤然腾起的死亡蜂群，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黑暗，朝着汹涌的骑兵潮狠狠攒射下去！

“噗嗤！”“啊！”“唏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