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隼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坚固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猛烈冲击。
墨家技艺传承,何等严肃庄重?
非核心弟子不传,非经年累月考核不得精髓。
哪有如此……如此儿戏的传授方式?
看着顺眼?
就随便说说?
那若是不顺眼呢?
这……这简首是对知识本身的亵渎!
不,不对,看先生神情,又不似作伪,他是真的觉得……麻烦?
扶苏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他跟随赵天成时日稍长,多少了解一点对方那完全不合常理的思维模式。
在赵先生看来,或许知识本身并无壁垒,所谓的师徒名分,反而是阻碍思想传播的枷锁?
他想起了赵天成之前提及“激励相容”时,似乎就隐含了打破固有格局、让知识自由流动的意思。
赵天成看着呆若木鸡的禽隼,似乎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两句,免得这实心眼的匠人钻了牛角尖。
他勉强坐首了些,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禽隼。
“听着,小子。知识这东西,死记硬背没用,光学不练更是个假把式。我呢,顶多就是给你指个方向,告诉你一些最底层的……嗯,可以叫‘原理’或者‘规律’。剩下的,得靠你自己去琢磨,去动手,去失败,再去尝试!”
他顿了顿,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认真,虽然那认真很快又被惫懒掩盖。
“实践!实践才能出真知!明白吗?这是你们墨家最大的优点,注重实际,动手能力强。别把精力浪费在磕头拜师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上,有那功夫,多打几件铁器,多画几张草图,比什么都强!”
实践出真知!
这五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禽隼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浑身剧震,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墨家先贤的确强调“强力从事”,注重实际效果,但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如此斩钉截铁地将“实践”拔高到“出真知”的地位!
这完全颠覆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的固有认知,将求知的主动权,彻底交还给了学习者自身!
先生他……他并非轻视知识,恰恰相反,他是将知识看得如此纯粹,如此……平等!
在他眼中,知识的价值不在于由谁传授,而在于能否被理解、被运用、被验证!
他不需要徒弟的依附和侍奉,他只需要一个能够理解、并且愿意去“实践”的头脑和双手!
这是一种何等……何等博大、何等超然的胸怀!
禽隼看着赵天成那副依旧懒散的模样,眼眶竟有些了。
他之前以为赵天成是恃才傲物,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先生不是傲,他是“道”的本身,是规则的化身,他慷慨地展示着“道”的痕迹,却从不以“道”的拥有者自居!
这种境界,远比那些将学问束之高阁、待价而沽的所谓“大师”,要崇高千万倍!
“先生……”禽隼的声音哽咽了,他再次深深行礼,这一次,不再是祈求拜师的恭敬,而是发自内心的、对知识引路人的无上敬意。
“学生……学生明白了!先生教诲,振聋发聩!学生定不负先生期望,必以毕生之力,践行‘实践出真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