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听得心神激荡:“竟有……如此多的政体!”
他无法想象没有皇帝的世界。
虽然赵天成之前说了希腊的一些制度!
“嘿,所以说你想象不了嘛。”
赵天成嘿嘿一笑。
“各有各的搞法,也各有各的毛病。君主制搞不好就成暴政或者昏君误国,如夏桀商纣;民主制吵吵嚷嚷,效率低下,还容易被煽动,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决策失误就与此有关。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适合不适合。‘政治学’也研究这些制度的优缺点,以及它们运行的条件。”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概念。
“还有‘政治结构’,就是国家这台大机器是怎么组装的。比如,权力是高度集中在中央,还是分一些给地方?这就是‘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的矛盾。你们秦朝搞郡县制,就是极端的中央集权,好处是政令通达,如臂使指,坏处是地方缺乏灵活性,中央一旦决策错误,全盘皆崩,且信息传递损耗巨大,秦廷对东方实际情况的了解常有滞后与偏差。周初行分封,是典型的地方分权,初期有效扩大了控制范围,但时间一长,诸侯坐大,王权衰落,终致春秋战国之乱局。”
扶苏立刻联想到赵天成之前批判郡县制“步子太大扯着蛋”的言论,深感其洞察。
“先生之意是,需在集权与分权间寻一平衡?”
“聪明!”赵天成赞了一句。
“还有呢,权力本身也要分。比如,制定法律的权利、执行法律的权利、审判裁决的权利,如果全都捏在一个人或者一个机构手里,很容易出问题。所以有些地方会尝试某种程度的权力划分与制衡,譬如罗马共和国内部,元老院掌立法与决策,执政官掌行政,公民大会也有一定权力,保民官则拥有否决权以保护平民利益,形成某种粗糙的制衡。当然,理想很,现实往往很骨感,后期也玩脱了。你们秦朝则是法、政、军权皆高度集中于皇帝一人之手。”
“三权……分立?互相牵制?”
扶苏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这又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还有‘政治过程’,研究利益不同的群体怎么博弈、怎么讨价还价、怎么达成妥协。比如,地主想要多收租,农民想少交粮;军方想增加军费,文官想兴修水利……这些矛盾怎么通过制度化的渠道去解决,而不是动不动就闹起义或者兵变。这个叫‘利益整合与表达’。譬如罗马的平民通过设立保民官和争取《十二铜表法》来表达和保护自身权益,与贵族进行博弈。你们大秦目前主要靠强制压服,缺乏有效的利益表达和协商机制,矛盾容易积累爆发。”
“以及‘公共政策’,就是研究政府到底该干什么,怎么干。是应该什么都管,还是尽量少管?税收该怎么收,收上来怎么花?是优先修长城防御外敌,还是优先修水利发展农业?这些决策怎么做才更合理,更能让大多数人受益?这叫‘政策制定与评估’。比如管仲在齐国的‘相地而衰征’政策,根据土地好坏征税,提高了公平性和效率;李悝在魏国推行‘平籴法’,国家干预粮食市场,稳定粮价,这些都是早期的公共政策实践。而你们征发无度,政策评估只看能否达成皇帝目标,不计民生成本与社会承受力,隐患极大。”
赵天成泡在热水里,像是闲聊一般,将现代政治学的一些基本概念,用扶苏能理解的、结合古今中外历史实例进行阐释。
他没有刻意系统讲解,而是信手拈来,点到即止。
扶苏听得如饥似渴,每一个概念和对应的史实例证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脑中一扇扇紧锁的门。
完全沉浸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学术沐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