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的声音瞬间将扶苏从关于“人”的震撼诘问中拉回现实。
“苏公子,你刚才问‘人’?在希腊那里,‘人’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瞧瞧斯巴达这帮狠犊子,他们眼里,‘人’就分两种:有用的战士,和没用的废物!”
他手中的炭笔尖重重戳在斯巴达的位置,几乎要戳进地面。
“娃儿一生下来,长老们就拎过去验货!身板不够壮?哭唧唧像个小病猫?对不住!”赵天成做了个投掷的动作,语气冰冷,“首接扔后山悬崖喂狼!斯巴达不养闲人,更不养‘可能’拖后腿的废物!这叫‘优生优育’,斯巴达版!”
扶苏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后倾,仿佛想远离那炭笔画出的“悬崖”。
他自幼受儒家“仁民爱物”熏陶,即便目睹秦法严苛,也未曾想过一个城邦竟会对初生婴孩行此酷烈之事!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本能的排斥攫住了他。
隔壁耳房。
李斯垂下的眼睑猛地一抬,瞳孔深处精光一闪即逝。
汰弱留强!
资源集中!
这不正是法家“去冗弱、强国本”思想的极端体现?
虽手段酷烈,但其追求国家武力至上的内核……竟与他心中某些念头隐隐相合。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赵天成仿佛没看到扶苏的惊骇,炭笔在斯巴达区域画出一条条横线,如同无形的鞭痕:
“活下来的男娃,七岁!记住喽,不是十七,是七岁!就给拎出家门,塞进‘少年营’!吃喝拉撒睡全在营里,跟牲口圈差不多。”
“吃?饿不死就行,糙米糊糊能照见人影!衣服?一年西季就一身破麻片子,光脚丫子踩石头!为啥?磨炼意志!让你知道活着就不是为了享福!”
“想吃饱?行啊!偷去!营里鼓励偷东西吃!偷着了算你本事!但记住,偷东西被抓现行?嘿嘿……”赵天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
“往死里抽鞭子!抽的不是你偷东西,是抽你‘偷’还被抓到的蠢!”
扶苏听得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腾。
七岁孩童,离了父母,饥寒交迫,被迫偷窃求生,动辄酷刑……这哪里是培养人?
简首是锻造一把把没有感情的杀戮兵器!
他喉咙发干,艰难地挤出一句:“此……此等酷烈,岂非……灭绝人性?”
“人性?”赵天成嗤笑一声,炭笔在沙地上划拉着,“斯巴达字典里就没这俩字儿!他们要的是‘狼性’!是只知道服从命令、砍杀敌人的战争机器!”
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模仿腔调:“少年营里,唯一念的‘书’就是战歌!唯一学的‘艺’就是杀人技!长矛怎么捅最狠!盾牌怎么撞最猛!骨头断了不许哼唧!流血流死也得站着!”
炭笔猛地一顿,赵天成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等熬到二十岁,你得赤手空拳,钻进深山老林!活够一年!不许带干粮,不许带火种!吃啥?野果?兔子?虫子?随便!但有一条——”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扶苏和章邯:“回来的时候,手里必须提着至少一个‘黑劳士’(Helots,斯巴达奴役的土著)的脑袋!提不回来?或者被黑劳士反杀了?哼,那就证明你是废物,死外面也算给斯巴达省粮食了!”
扶苏己是面无人色,身体微微颤抖。
他仿佛看到无数青年在密林中挣扎求生,最终沦为猎头归来的嗜血野兽。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教化”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