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若知服役可减税,则视役为利,何来敬畏?家中丁少可免役,则惰者愈惰,谁还勤勉?律法宽纵,则奸猾之徒必起,盗贼横行,豪强兼并!关中根基一乱,天下震动!”
“六国余孽未消,匈奴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并起,大秦……大秦危矣!老臣……老臣死不瞑目啊——!陛下——!请即刻赐死李斯!”
一个老臣在朝堂上如此绝望地哭谏,其冲击力远胜于冯去疾等人的激烈指责。
整个章台宫死寂一片,连冯去疾等人也暂时噤声。
嬴政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低垂,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公孙贺的哭嚎、冯去疾的威胁、群臣的反对,混杂着赵天成冰冷的预言、李斯条理分明的新法细纲,在他脑中激烈碰撞、翻腾。
推行新政,触动的不仅是律法,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与根深蒂固的观念。阻力如山,步步荆棘。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明悟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赵天成说得对,这艘庞大的帝国大船,想要调转方向,谈何容易?
指望一个平庸或怯懦的继任者,根本不可能办到。
这些老臣勋贵,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有一个人能压服,能驾驭,能推动这艰难的改变。
那就是他嬴政自己!
千古一帝?千年一出?
那就用这千年磨一剑的锋芒,劈开这荆棘,为帝国斩出一条新路!
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无论身后洪水滔天,此刻,唯有他才能做出决断!
嬴政深吸一口气,那低沉而充满帝王威压的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公孙贺的哭嚎,压下了朝堂上所有的嘈杂。
“众卿之意,朕己明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李斯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斯所奏新法细纲,条理分明,于法家根基之上,求变通以活民力,正合‘皇帝之法’之本意。关中试行,亦属稳妥。朕意己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准奏!”
“着左丞相李斯,总揽新法推行事宜!右丞相冯去疾、郎中令蒙毅,协同办理!新法《徭律》、《户律》相关修订及部分旧律删减条目,即刻颁行关中诸郡县!”
“试行期间,凡有敢阳奉阴违、借机生事、阻挠新法者,无论勋贵朝臣,一律按律严惩不贷!此乃朕之天下,朕之法度!推行新法,势在必行!退朝!”
话音落,嬴政不再看阶下百官惊愕、愤怒、惶惑交织的面孔,拂袖起身,冕旒玉藻晃动,高大的身影在侍卫簇拥下,决然离开丹墀,消失在章台宫深处的帷幔之后。
偌大的殿堂内,死寂无声。
李斯深深一躬,眼中锐光更盛,新法的推行,他的“法圣”之路,终于迈出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第一步。
冯去疾等人面如死灰,陛下最后那句“无论勋贵朝臣,一律按律严惩不贷”的警告,如同寒冰刺骨。
公孙贺瘫在地上,哭声己止,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蒙毅握紧了拳,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斯,又望向陛下消失的方向,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