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无形长城若固,则国基永昌,万民归心;若崩,则纵有千军万马,亦难挡土崩瓦解之势。而修筑这条长城所需的远见、自律、坚韧与智慧,远甚于驱使百万民夫……
他缓缓睁开眼,眸光深不见底,落在李斯身上。
“李斯。”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决断前的最后审视。
“臣在。”李斯立刻躬身,他的世界观己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又在一片混沌中开始艰难重组。
他对“权”的认知,必须纳入那名为“金融”的巨力;
对“法”的运用,必须延伸至维护货币信用、管控边境贸易的全新领域。
“赵天成所言‘域外之权’……尔,如何看?”嬴政问道,目光如鹰隼锁定了李斯。
李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悸动,言辞变得极其谨慎。
“陛下,臣以为,赵先生此论,石破天惊,洞见深渊。秦半两之重,竟系国运脉络于无形,实令臣战栗惊悚。其利,足可富国强兵,拓土开疆;其弊,亦能溃堤千里,覆国倾邦。此事牵涉之广,关乎财政、律法、军事、邦交,盘根错节,绝非旦夕可图,更不可恃勇轻进。”
他稍顿,察言观色后继续道:“然,赵先生所言大势,灼然无误。臣愚见,当下之急,绝非急切向外求取‘域外之权’,空慕铸币之利。正应如赵先生所诲,先苦修‘内功’,固本培元。”
“讲。”嬴政吐出一字。
“其一,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整饬币制!”李斯语气陡然锐利,“严刑峻法,铲除一切私铸、恶钱,统一规制、成色,重铸秦半两之信用丰碑!此乃一切之根基,内政外交之命门所在。臣请修订《金布律》,增补严苛细则,并设专使巡查天下,遇恶钱及私铸者,格杀勿论!”
“其二,需以铁腕锁边,严控贸易。凡铁器、铜料、粮食、食盐、良马、精工图谱等战略物资,列为绝密禁运,设卡严查,绝不容片纸只铁流出。此事需廷尉府、军方协同,以连坐之法,杜绝走私。”
“其三,须令治粟内史会同少府,彻底厘清我国物资产出、储备、需求之数。明确何物可予外邦换取实利,何物乃国之命脉绝不可失。做到心中有数,方可谈后续。”
“其西,……”李斯声音微沉,带上试探,“或可于陛下钦定之边陲一地,设高墙重兵监管之‘互市’,极小规模试行贸易。所易之物,仅限皮毛、牲畜等无关紧要之物。一则窥探外情,二则积累管控经验。然此乃险棋,需陛下圣心独断,万全方可施行。”
嬴政沉默地听着。
声音小的只有在这个房间的人能听见。
李斯的建言极其保守,甚至可谓退缩,全然摒弃了“域外之权”的诱惑,只专注于固本防守。
这正契合了他此刻被风险警示牢牢压过的贪欲——先求不败,再图进取。
赵天成点亮了前路,也照出了深渊,让他们不敢妄动,只敢先清扫自家院落,扎紧篱笆。
“准。”嬴政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与决断,“依卿所奏。整顿币制、严控边贸诸事,由尔牵头,会同治粟内史、少府、廷尉、太尉府,速议细则,呈报于朕。互市之议……暂缓,容后再议。”
那最具风险的一步,被他果断搁置。
“臣!领旨!”李斯深深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