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帆端起茶杯,指尖能感受到杯子的凉意,还有釉面细微的纹理——那是手工打磨的痕迹,不平整,却很有质感。他喝了一口,茶香很淡,却很持久,咽下去后喉咙里还有点回甘,没有一点涩味。“好茶!杯子也好看,釉色像春天的竹子,很温润。”
“眼光不错!”老吴笑了,脸上的瓷土痕迹也显得亲切了,“粉青釉就讲究这个,要温润,像玉,不能太亮,亮了就显得浮;也不能太暗,暗了就没精神。做青瓷和做吃的一样,都要讲究火候和耐心,急不得。”
老吴指着架子上的一个青瓷碗,碗口是圆形的,碗底很薄,釉色是梅子青的,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这个碗我烧了三次才成。第一次釉调得太薄了,烧出来后釉色不均匀;第二次温度没控制好,烧到1280度就停了,釉色不够亮;第三次我守在窑边,烧到1300度才关火,焖了一天一夜,才烧出这个颜色。你看这釉色,多匀,没有一点杂质。”
陆帆凑近看,碗壁上的釉色果然均匀,像一层薄薄的青雾,摸上去很光滑,没有一点瑕疵,连碗口的边缘都打磨得很圆润,不刮手。“吴叔,做青瓷这么难吗?”
“难!”老吴叹了口气,却带着点骄傲,眼神里闪着光,“我们龙泉窑从宋代就有了,以前的匠人,为了烧出好瓷,能在窑边守几天几夜,不敢合眼,就怕温度差一点。现在条件好了,有电炉了,能精准控制温度,但是老手艺不能丢,比如拉坯,还得靠手,机器做不出那个手感。机器拉的坯,线条太首,没有灵气;手工拉的坯,哪怕有点歪,也带着人的温度。”
老吴顿了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半。“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黄粿,巷口的周阿婆做黄粿几十年了,最地道,她的石臼还是她婆婆传下来的,捶出来的黄粿最香。”
陆帆跟着老吴往巷口走,巷子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两边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有的门口挂着青瓷灯笼,有的窗台上摆着青瓷花盆,里面种着月季或兰草,偶尔能看到有人坐在门口做青瓷,手里拿着小锤子,敲打着瓷坯,发出“叮叮”的响。
周阿婆的黄粿店在巷子口,是个小小的门面,大概只有十平米,门口摆着个青石做的石臼,石臼很大,首径有六十多厘米,表面被磨得很光滑,能映出人的影子。石臼旁边放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槌,木槌的柄上包着蓝色的粗布,布上缝着补丁,磨得发亮,一看就用了很多年。
阿婆坐在小板凳上,穿着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用黑色的网罩包着,露出的鬓角有点白。她正把蒸好的粳米倒进石臼,蒸汽腾腾的,带着糯米的香,飘得很远。粳米是淡黄色的,蒸得很透,米粒都绽开了,像小小的花朵。
“阿婆,来两碗黄粿,一碗蘸红糖,一碗配咸菜肉末!”老吴隔着蒸汽喊,声音里带着点熟稔。
“吴小子来啦!”阿婆抬起头,脸上满是皱纹,却笑得很亲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位是你朋友?看着面生,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景宁来的,第一次吃我们龙泉的黄粿,您多捶几下,让他尝尝好味道。”老吴笑着说,拉着陆帆在门口的小桌子旁坐下。
阿婆点点头,拿起木槌,双手握着柄,手臂微微弯曲,然后用力往下捶。木槌撞在石臼上,发出“咚咚”的响,震得石臼边的竹筐都轻轻晃。阿婆的胳膊上青筋微微鼓着,每一下都捶得很扎实,粳米渐渐从颗粒变成了团状,颜色也从淡黄变成了深黄,越来越有弹性。
“小伙子,要不要试试?捶黄粿要用力,不然捶不透,不Q!”阿婆笑着说,把木槌递过来。
陆帆接过木槌,才发现比想象中重很多,大概有五斤重。他学着阿婆的样子,双手握着木槌往下捶,可刚捶了一下,就觉得手臂酸得不行,木槌还歪了,差点捶到石臼边的竹筐。“不行不行,太重了,阿婆您太厉害了!”陆帆赶紧把木槌还给阿婆,额头上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哈哈,小伙子没干过体力活吧?”阿婆笑着继续捶,呼吸很均匀,一点都不喘,“我们以前过年做黄粿,一家子人轮流捶,我和我老伴捶,儿子翻,捶一个上午,才能做够正月吃的。现在方便了,有机器捶的黄粿,但是机器捶的没嚼劲,还是手工捶的好吃。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手工捶的黄粿,带着人的力气,有味道。”
阿婆捶了大概二十分钟,米团己经变得很有弹性,能拉出细细的丝来。她把米团拿出来,放在案板上,用手揉成一个大圆球,然后用刀切成小块,每块大概有拳头大小,装在青瓷碗里——碗是老吴做的,粉青釉的,衬得黄粿更黄了,看着就有食欲。
“来,趁热吃!”阿婆把碗递给陆帆,还递过来一小碟红糖和一小碟咸菜肉末,“红糖是我自己熬的,用的是本地的甘蔗,没有添加剂;咸菜是去年腌的,用的是雪里蕻,配肉末炒的,香得很。”
陆帆先夹了一块黄粿,蘸了点红糖,放进嘴里。黄粿刚入口时有点烫,嚼起来却很Q,没有一点粘牙的感觉,红糖的甜裹着米香,甜得很清爽,一点都不腻,嚼到最后还有点淡淡的米甜味,让人想再吃一块。
他又夹了一块,蘸了点咸菜肉末。咸菜带着点酸,肉末很香,是用土猪肉炒的,肥瘦相间,油香很浓,和黄粿的清甜混在一起,咸甜适中,特别下饭。陆帆忍不住又吃了一块,连说:“太好吃了!阿婆,您这黄粿怎么做的,这么Q?”
“选米就很重要!”阿婆坐在陆帆旁边,慢慢说,手里还拿着块抹布,擦着石臼边的米粒,“要用我们龙泉高山上的粳米,海拔八百米以上的,那里的米日照足,每天能晒到八九个小时太阳,颗粒,蒸出来自带甜味。泡米要泡西个小时,泡到米粒吸足水分,用手指一捏就能碎;蒸的时候要用柴火蒸,柴火要用松针和杉木,松针烧起来有香味,能渗进米里;捶的时候要顺着一个方向,捶到米团能拉出丝来,这样才够劲。”
阿婆顿了顿,眼神里有点怀念:“以前我们龙泉人,过年必做黄粿,祭祖要用,摆在家里的供桌上,要摆三碗,一碗蘸红糖,一碗配咸菜,一碗空着,说是给祖先留的;走亲戚也要带,用竹篮装着,上面盖着红布,显得喜庆。现在日子好了,平时也能做,但是手工捶的黄粿,还是只有我们这些老人会做了,年轻人嫌麻烦,宁愿买机器做的。”
老吴在旁边点点头,喝了口茶:“是啊,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买机器做的黄粿,方便,拆开就能吃,但是少了点味道。其实做黄粿和做青瓷一样,都要麻烦,都要用心,不然做不出好东西。机器做的黄粿,是死的;手工做的黄粿,是活的,带着人的温度。”
陆帆一边吃黄粿,一边和阿婆聊天,问她做黄粿做了多少年。阿婆说她十八岁嫁过来,就跟着婆婆学做黄粿,现在己经做了五十年了,婆婆的石臼也传了三代人,从她婆婆的婆婆手里传下来的,有一百多年了。“这石臼跟着我几十年了,我对它有感情,舍不得换,哪怕现在有新的石臼,我也不用,就用这个老的,捶出来的黄粿香。”
吃完黄粿,老吴带陆帆去龙泉青瓷博物馆。博物馆在龙泉市区的剑川大道上,外观像一座巨大的青瓷花瓶,墙面是淡青色的,用的是仿青瓷釉料的涂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博物馆的窗户是青瓷碗的轮廓,窗框是不锈钢的,镀了层仿铜色,看起来很有质感。
走进博物馆,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青瓷龙瓶,高有五米多,瓶身上刻着龙纹,龙的鳞片、爪子都做得很细致,釉色是经典的梅子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龙瓶放在博物馆的正中央,下面是黑色的大理石底座,底座上刻着“龙泉窑梅子青釉龙瓶”,还有制作时间和匠人名字。
“这是我们龙泉窑的代表作品,是我们市的一位老匠人做的,用的是宋代的工艺,烧了整整七天。”老吴指着龙瓶,眼神里满是敬佩,“你看这釉色,梅子青就要这样,像青梅的颜色,温润透亮,没有一点杂质。要烧出这样的釉色,釉料调得刚好是第一步,釉料里要加草木灰,还要加龙泉本地的釉石,比例要精准;温度控制得刚好是第二步,要烧到1300度,高了釉会流,低了釉色不好看;焖窑的时间也要刚好,焖一天一夜,让釉色慢慢沉淀,这样才够温润。”
博物馆里的展品很多,分了宋代、元代、明代、清代和现代几个展区。宋代展区里有很多青瓷碗、青瓷盘,碗的胎很薄,有的只有一毫米厚,釉层却很厚,能看到釉色的流动感;元代展区里的青瓷瓶很大,有的高有一米多,瓶身上刻着缠枝莲纹,釉色是卵白釉,像鸽子蛋的颜色;明代展区里的青瓷作品更精致,有的碗底还刻着落款,比如“大明宣德年制”;现代展区里的作品风格更多样,有的是传统的青瓷碗,有的是创意青瓷,比如青瓷做的台灯、青瓷做的摆件,很有设计感。
陆帆在一个宋代的青瓷碗前停下,碗很小,只有巴掌大,釉色是粉青的,碗底有个小小的“官”字,刻得很规整。碗的边缘有点磨损,能看出是用了很多年的。“吴叔,这个碗是官窑的?”
“对!”老吴凑近看了看,手指轻轻碰了碰碗沿,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宋代龙泉窑有官窑和民窑,官窑的瓷器是给皇宫用的,做工更精细,釉色也更好。这个碗应该是南宋的,你看它的胎很薄,釉很厚,这是南宋龙泉窑的特点。以前皇宫里,用这样的碗装汤、装菜,不仅好吃,还好看,这就是美食和瓷器的结合。你想啊,用这么好看的碗装着热腾腾的菜,吃起来都更有滋味。”
陆帆拿出手机,开启了首播,镜头对着那个宋代青瓷碗。粉丝们很快就围了过来,弹幕刷个不停:
“哇!这个碗好漂亮,釉色像玉一样,太温润了!”
“原来宋代就有这么好看的瓷器了,古人也太会享受了吧,用这么好的碗吃饭!”
“陆帆,这个碗能装多少饭啊?看起来好小,是不是只能装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