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炉话心
晨光透过偏殿的菱花窗,将暖炉里未熄的炭火映得泛着淡红。柴宗训是被殿外扫雪的簌簌声惊醒的,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雄鹰玉佩,指尖还能触到暖玉残留的温度——昨夜爷爷和爹爹的身影、娘哽咽的哭声,还有梦里那片明黄色的衣角,像揉在一处的丝线,在脑海里缠得发紧。
宫女青禾端着铜盆进来时,正见他坐在软榻上发怔,玄狐皮裘滑落肩头,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陛下,该梳洗了。”青禾轻声说着,将铜盆搁在小几上,又上前帮他拢好狐裘,“今日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杏仁酪,还温着您爱喝的枣茶。”
柴宗训没有应声,目光落在暖炉旁的地毯上——昨夜爷爷和爹爹就是在那里现身的,此刻只剩下几点炭灰,像是那场相见从未发生过。他忽然想起晨起时摸到的玉佩,忙低头确认,暖玉贴着胸口,传来踏实的暖意,这才松了口气。
“青禾,”他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你说,我娘教育我,是对还是错?”
青禾正绞着帕子的手猛地一顿,帕子上的水珠滴落在铜盆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她抬起头,见柴宗训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没有往日的任性,反倒满是认真的迷茫,顿时慌了神,连忙屈膝行礼:“陛下,太后娘娘是为您好,奴婢……奴婢不敢妄议。”
“有什么不敢的?”柴宗训从软榻上下来,赤着脚走到青禾面前,小脸上带着几分执拗,“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外人,也没有什么太后娘娘。你就说实话,我以前跟娘顶嘴、惹她生气,是不是真的错了?”
青禾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她入宫三年,一首守在柴宗训身边,亲眼见过太后符氏对他的严厉——背书背错一个字,就要罚抄十遍;不肯学骑射,就罚他在殿外站半个时辰;甚至连他想多吃一块蜜糕,太后都要念叨“君主当知节俭”。可每次罚完,太后又会悄悄让御膳房做他爱吃的点心,夜里还会来偏殿看他有没有踢被子。
这些话,青禾不敢说,也不能说。太后是后周的掌权者,陛下是后周的君主,她一个宫女,哪有资格评判主子的对错?“陛下,太后娘娘一心为您,为了后周的江山,您……您该明白太后的苦心。”她支支吾吾地说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柴宗训皱起眉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想起昨夜爷爷说的“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想起爹爹说的“娘是太后,不能像寻常母亲那样只疼孩子”,心里的委屈又淡了几分,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还是怀念以前在府里时,娘会抱着他讲故事,会笑着给他剥蜜橘,而不是现在这样,总是板着脸,说“陛下该如何如何”。
“我知道娘是为我好,”他走到暖炉边,蹲下身拨了拨炭火,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他眼底发亮,“可她总说我不懂事,说我任性。上次我去农庄,看到有个小女孩冻得没鞋穿,想把我的棉靴送给她,娘却说我‘妇人之仁’,说‘君主当谋全局,而非一时心软’。青禾,你说,我想让百姓暖和些,难道也错了?”
青禾听到这话,心里更慌了。她知道上次陛下偷偷去农庄的事,太后为此发了很大的火,不仅罚陛下抄了三遍《资治通鉴》,还把跟着去的太监都杖责了。她抬起头,见柴宗训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期待,像是在等一个肯定的答案,心不由得软了软。
“陛下,”青禾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奴婢认同太后的做法。不是陛下的好心错了,是陛下您……您属实过了。”
柴宗训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我过了?”
“是。”青禾点点头,鼓起勇气接着说,“陛下您是后周的君主,您的一双棉靴,送给一个孩子,只能让她一个人暖和一时。可若是您学好治国的本事,将来让国库充盈,让百姓都能有饭吃、有衣穿、有鞋穿,那才是让所有百姓都暖和一辈子啊。太后不让您送靴子,不是拦着您的好心,是怕您只看到眼前的小事,忘了肩上的大事。”
柴宗训愣住了,他蹲在暖炉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炉壁上的炭灰。青禾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心里的池塘,漾起一圈圈涟漪。他想起昨日在暖炉边,爹爹说“你的‘好心’可能害了百姓”,当时他还不明白,现在忽然懂了——他以为的“好”,只是一时的心软,而娘要他学的,是能护着所有百姓的“大仁”。
“可娘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呢?”他小声嘀咕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她总是对我凶,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了。”
“太后怎么会不喜欢陛下呢?”青禾忍不住笑了,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他起来,“上次陛下感冒,太后一夜没合眼,守在您床边,亲自给您熬药。还有您生辰时,太后为了给您寻一块好玉做佩饰,差人跑了三个州府。只是太后是女子,在朝堂上要撑着后周的江山,对着大臣要威严,对着您,也只能用严厉的法子,怕您长不大,怕您将来扛不起这江山啊。”
柴宗训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云纹软靴——这是爹爹昨日给他带来的,娘去年特意为他做的。他忽然想起昨夜娘抱着他哭,说“怕对不起你爹爹,对不起先帝”,心里忽然酸酸的。他以前总觉得娘很坚强,像殿外的廊柱,永远都那么挺拔,可现在才知道,娘也会哭,也会怕,只是她把所有的软弱都藏了起来,只在他面前偶尔露出来。
“我知道了。”柴宗训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炭灰,眼神里的迷茫少了些,多了几分坚定,“我以后不跟娘顶嘴了,她让我学什么,我就好好学。等我学好了本事,就帮娘一起守江山,让百姓都能有饭吃、有衣穿,不让娘再这么辛苦了。”
青禾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欣慰。她屈膝行礼:“陛下能明白太后的苦心,是后周的福气,是百姓的福气。”
柴宗训笑了笑,走到铜镜前。铜镜里的小男孩,穿着玄狐皮裘,脖子上挂着暖玉玉佩,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可眼神里己经有了几分君主的模样。他摸了摸玉佩,心里默默想着:爷爷,爹爹,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本事,做个好皇帝,守住后周的江山,护好百姓,不让你们失望。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太后娘娘驾到——”
柴宗训心里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殿门口迎接。符太后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宫装,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步摇,脸上的疲惫比昨日少了些,只是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看到柴宗训站在门口,她的脸色柔和了些:“今日倒是乖,没让宫女催着梳洗。”
“娘,”柴宗训上前,主动拉住符太后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柴宗训连忙用自己的手捂着,“您是不是又没睡好?青禾说御膳房做了杏仁酪,您陪我一起吃吧。”
符太后愣住了,她看着儿子拉着自己的手,眼神里满是关切,心里忽然一暖。往日里,这孩子要么跟她顶嘴,要么躲着她,很少这样主动亲近她。她反手握住柴宗训的手,声音温柔了许多:“好,娘陪你一起吃。”
母子俩走到软榻旁坐下,宫女很快端上杏仁酪和枣茶。柴宗训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杏仁酪,递到符太后嘴边:“娘,您尝尝,很好吃的。”
符太后张口吃下,甜糯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的暖意比杏仁酪还要浓。她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总是把好吃的先递给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宗训,昨日娘不该对你发脾气,是娘太急了。”
“娘,是我不好,”柴宗训放下勺子,看着符太后,“我以前不懂事,总跟您顶嘴,还惹您生气。青禾跟我说了,您是怕我长不大,怕我扛不起江山。我以后一定好好学本事,再也不任性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符太后的眼眶忽然红了,她伸手将柴宗训搂进怀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的儿,你终于长大了。娘不是要你怕我,是娘……是娘太怕了,怕对不起你爹爹,怕对不起先帝,怕守不住这后周的江山啊。”
柴宗训靠在符太后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他伸出小手,紧紧抱住符太后的腰:“娘,您别害怕,有我呢。我会好好学本事,帮您一起守江山,护百姓,让后周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符太后抱着儿子,泪水滴落在他的发顶。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真的开始长大了。暖炉里的炭火还在燃烧,将殿内烘得暖意融融,母子俩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在晨光里,构成一幅温暖的画面。
柴宗训靠在娘的怀里,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心里忽然觉得格外踏实。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可只要有娘在,有爷爷和爹爹的牵挂,他就有勇气走下去,做一个能守护江山、守护百姓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