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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一次停下的脚步（第1页）

第五章：第一次停下的脚步

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沉沉地封住了骨岩峡谷的咽喉。唯有老牛那沉重如同破旧风箱的痛苦喘息，混合着巨石下汩汩流淌的血水声，在嶙峋的骨壁间撞击、回荡，敲打着每一个生灵濒临崩溃的神经。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骨粉的腐朽气息，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浓烈得令人窒息。

马僵立在几步之外。

赤红的鬃毛不再如烈焰张扬，湿漉漉地紧贴在强健的脖颈上，沾满了泥浆和方才扑倒时溅起的污血，凌乱不堪，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残旗。琥珀色的瞳孔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血泊中的老牛身上，瞳孔深处，冰封的阴霾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般的冲击彻底撕碎！

它看着那万斤巨石如同贪婪的巨兽之口，死死咬住牛粗壮的后腿根部。污浊的泥浆被不断涌出的、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液浸透、稀释，形成一片不断扩大、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血泊。老牛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痉挛，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带出更多暗红的血沫和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碎响。宽厚如同山壁的脊背肌肉虬结绷紧，上面沾满了泥浆和自己的血，巨大的牛头无力地垂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鼻孔喷出的气息带着滚烫的血雾，浑浊的牛眼半睁着，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血……粘稠的、暗红的、带着生命温热气息的血……刺鼻的铁锈腥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马被恐惧冰封的记忆深处！

眼前血泊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与三年前草原上那片燃烧的焦土重叠！它仿佛又看到了族人被污秽黑雾吞噬时瞬间碳化、升腾起的刺目青烟！看到了阿妈最后奋力扬起的那片绝望尘土下，隐约透出的、属于母亲身躯的暗红轮廓！闻到了那皮肉焦糊、混合着牧草灰烬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别回头！别停下！咴儿——！”阿妈凄厉到变形的嘶鸣，如同淬毒的箭矢，再一次狠狠贯穿它的灵魂！

跑！快跑！离开这血腥之地！离开这痛苦与死亡！本能如同疯狂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它的西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催促它逃离！蹄下的碎骨在无意识的重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就在这时。

血泊中，老牛那痛苦垂落的巨大头颅，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角度。

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牛眼，穿透了弥漫的痛苦雾气，落在了几步之外、浑身僵硬、鬃毛凌乱的马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它预想中的怨毒，没有因剧痛而生的疯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拖累的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疲惫。然后，在那疲惫的深处，牛那沾满泥浆和血沫的厚厚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弧度。

扭曲，模糊，被剧痛切割得支离破碎。

但马看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个……笑！

一个混合着无边痛楚、濒临极限的忍耐、以及一种近乎荒诞的……豁达与催促的……笑容！

紧接着，老牛那嘶哑破碎、带着血沫气泡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石头，沉重地砸在死寂的峡谷里：

“傻……小子……”“……跑……啊……”

“跑啊……”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无形的重锤，带着滚烫的、属于牛血的温度，狠狠砸在马剧烈颤抖的心脏上！比阿妈的嘶鸣更加沉重，更加……滚烫！

傻小子……跑啊……

不是“别回头，别停下”的绝望嘶吼，而是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催促！仿佛在说：危险还在，别管我，快逃命去吧！就像当年阿妈扬起尘土之墙时，那最后一眼里的……催促！

它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存在，不是为了依赖它、不是为了给它套上缰绳，而是……为了让它能继续“跑”，能活下去，甘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那万斤巨石！甘愿被碾碎！甘愿承受这无边的痛苦，只为了换取它……片刻的停留？！

阿妈是为了它停下，永远留在了焦土。老牛也是为了它停下，用脊背和一条腿，将它撞出了死神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