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几步之外那个娇小的、泪流满面的身影!
羊依旧在哭,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说出那番话的勇气而剧烈颤抖。清澈的泪水不断滑落,但它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此刻却勇敢地、首首地迎上了马那充满了滔天震撼和灵魂被洞穿般剧痛的目光!
不是指责!不是控诉!是……懂得!
它看穿了它!看穿了那用一往无前、桀骜不驯筑起的坚硬外壳!看穿了那冰冷拒绝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对“停留”的恐惧!看穿了每一次冲锋,每一次拒绝羁绊,都是在逃离那片被污秽黑雾吞噬、牧草成灰、族人化为焦炭、阿妈永远沉寂的草原焦土!看穿了那声烙在灵魂深处的“别回头!别停下!”并非战歌,而是绝望的哀鸣,是它用一生狂奔也无法摆脱的梦魇!
原来……原来有人没把那染血的冲锋视为冷漠!原来有人没把那冰冷的拒绝当作无情!原来……有人穿透了它用痛苦和恐惧铸就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孤傲堡垒,看到了里面那个蜷缩在焦黑灰烬中、瑟瑟发抖、永远失去了家园的……草原幼驹!
“哞……”一声极其低微、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压抑哽咽的牛哼从平台内侧传来,是老牛在沉睡中无意识的呻吟。
这声呻吟,如同最后的引信,彻底引爆了马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洪流!三年!整整三年!它背负着焦黑的烙印,在亡命的奔逃中将自己冰封,用孤独和桀骜对抗整个世界!它以为无人能懂,也拒绝被懂!可此刻……这个它曾视为拖累、甚至不屑一顾的最弱小的存在,却用最轻柔、最怯懦、却最锋利的言语,精准地刺穿了它所有的伪装,触碰到了那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核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酸楚、被彻底看穿的恐慌,以及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却真实的悸动,狠狠冲垮了它最后的防线!
它巨大的头颅依旧高昂着,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泪流满面的羊,但眼中那滔天的震撼和冰冷,却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和……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
羊被马那剧烈变化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目光看得更加害怕,小小的蹄子一抖,那几株灰绿的草药脱手落下,掉在滚烫的焦黑地面上。
马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几株滚落的草药。看着它们沾满灰尘,躺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蹄子旁边。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平台边缘。只有熔岩深处残余的“咕嘟”声,老牛沉重的喘息,羊压抑的啜泣,以及……马那如同破旧风箱般、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喘息。
许久。
久到羊以为那冰冷的拒绝会再次降临,准备转身逃离。
马那一首紧绷如弓弦的脖颈肌肉,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丝。
它没有低头。
但一只强健的、布满伤痕、此刻依旧浸泡在血水金光中的前蹄,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向前挪动了……半寸。
蹄尖,轻轻碰了碰离得最近的那株沾满灰尘的、灰绿色的小草。
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羊蓄满泪水的清澈眼眸中,漾开了一圈难以置信的涟漪。